旅途劳顿加上身体虚弱,十三很快安然入睡。睡姿一如既往,头靠在顾长生胸际,手足将他牢牢缠住。
在少年低低细细的鼻息中,顾长生却睁着眼,完全睡不着。
长长吐出一口气,轻挪开十三的手足,顾长生悄无声息的起了身。
月光自窗口洒进来,视线所到之处,都是一个影子:冷漠的,微笑的,倔强的,温柔的,残酷的,伤心的……
环视着屋子,顾长生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与疲惫:这里,他拥有了最深刻的记忆,最深爱的人,和如今,最伤痛的结局……
不该回到这里的,当母亲已经去世,当一切已经结束,再回到这记载了一切的地方,不过是徒劳伤情而已。
眼睛开始痛了……
一咬牙,他抓起佩剑,走到屋外。
痴绝出鞘,顾长生人随剑走,刹那间,剑光漫天。
剑举半空,闪电般劈下,回旋横削,一切若行云流水,千变化万尽寓其中,全无半丝斧凿痕迹。
狂热的舞动手中剑,将心中的伤痛、怨恨、不甘、和,思念,一应发泄出来。
是的,他思念,思念那个欺骗背叛舍弃他的人!
这些年里,他一直在思念!
思念那个可以温柔可以冷酷可以绝情可以伤心的任性自私残酷的人!
剑啸声让酣眠中的十三惊醒,醒来时枕畔空荡荡的,没有熟悉的体温与味道——那人去了哪里?
起身,走出屋门。
月下,他看到那人正在舞剑。
结合着多日来那人所传授的心诀,他如痴如醉的看着:
剑指夜空,那人腾空而起,凌空劈下一剑,“轰”的一声,地上出现一道长长深深的裂缝。
剑法如其人,这男子,当真如阳似火!
这些日子的相处中,他看到的是一个细心的温和男子,他以为那如烈火一般激烈的顾长生已经死了,他以为那不顾一切跳下悬崖摘花的多情青年已经消散在风中,他以为那提剑带血冲入礼堂的愤怒男子已经湮灭在时间中,他以为磨难已经把那人的锐气尽磨、光华尽折,没想到,那如阳似火的男子仍存在,仍不死!——他只是,把真实的自己藏了起来,不让人碰触。
空气的波动让顾长生惊觉有人,扭头便看到十三。
“醒了?”收剑回鞘,他释出笑容,“天冷,回房继续睡吧。”
十三有些失望的看到,转瞬间,那个温和的顾长生又回来了。
奔到那人身边,伸出手臂,狠狠拥住他,整个头贴在那人温暖的胸膛上,冰冷的肌体接触到火热的躯体,隐约闻到那人身上好闻的味道,让十三从身体暖到心里。
抚着他的发,那人轻道,“你回房继续睡,我要出去走走。”
“怎么了?”
那人的脸上是浅浅淡淡的笑容,低低沉沉的道,“心烦,睡不着。想出去走走。”
“我和你一起去。”
“不。”
十三微挑一下眉,嘴唇抿出坚硬的线条,“我要和你一起去。”
他以为那人会如以往般再次妥协,谁知道,那人却后退一步,伸手拉开他的双臂,带着些微歉意却坚定的说道,“我想独自静静。”
十三的眉头微皱,强硬道,“我就要和你一起去。”
那人只是笑,“去睡吧。穿得那么少,胡闹什么?”
捉住那人的手臂,定定看着他,十三低低问,“你忍心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
推开十三,那人依然笑,“凭你能力,自保不难。就算有什么事发生,你弹出信号,我自会赶回。我不会走太远。”
“……”清亮的眼眸深深看着他,半晌,慢慢垂下眼帘,又过半晌,十三抬头凝视着那人,轻轻一笑道,“那,记得早些回来。”
那一刻,十三眸中莹光流动,一张平凡无奇的脸竟显得绝美,那人一愣,突然间竟有些不敢直视。转过头,躲开了少年亮得剌人的眼睛,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十三认真的一字一字说道,“我在这里等你。你一定要记得回来。”
“……好。”
转身的时候,那人的眼睛停留在十三脸上,却没有说话,然后,抽离了目光,掉头就走。
静静看着那人消失在视线中,突然之间,十三有些明白谁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了……
“你的眼睛,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那人曾说过的一句话蓦然跳上心头。
清明那天,他们都喝了些酒,微醺之际,那人眼睛眨也不眨的凝望住他,却突然笑了,“无论怎样易容,双眼间的距离绝不会改变,也无法改变——这是我一位精于易容的朋友说的。他所说的,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