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的声音并不大,但字字咬牙锥心,一番话说出来,饶是那人见惯生死,也不禁泛起一丝凉意。
这个少年,他完全不知道他的身份来历,只因为被那双眼睛吸引、被那强烈的求生意识感动,所以救了他。初看这少年面目平凡,衣着普通,以为他不过是小厮侍从,但在听了这番话后,他清楚:少年的出身绝不寻常。
突然间,他不知道救了这把命交给自己的少年,到底是对是错?
两人皆无语,一时之间,只闻呼吸之声。
片刻后,那人笑了,“我姓顾,叫做顾长生。从此以后,就是你的主人了。”
少年沉沉应道,“从此以后,在你面前,我只叫做十三,只是十三——我的命,给你。”
略微吃过几口兔肉后,十三微阖上眼,顾长生见状轻声问道,“想睡了?”
“嗯。”
于是顾长生起身,将火堆自原地移开,把刚才还燃着火的地方略为整理后,就开始用剑挖土。
无意间看到顾长生的剑,十三蓦地睁大眼,睡意消失了一半,“你这剑,是用玄铁铸成的吧?”
停下动作,顾长生对十三投以赞许的眼光,“你倒识货。”
“玄铁剑你竟然用来挖土?!”十三的眼里,满是不可思议。得了玄铁剑,世人谁不是千珍万惜,而他,居然用玄铁剑来挖土,——他舍得!?!
“剑,不过是件工具罢了。”顾长生淡淡说道,“既是工具,自然可以用来杀人,也可以用来挖土。只要你愿意,还可以用来杀鸡宰牛。”不是对剑不珍惜,正因为知道剑的可贵,所以才随心所欲的使用。也许有人会认为,一个剑者,应对其佩剑珍逾生命,才不致玷污了剑道。可是他觉得,剑是死的,只因使剑者的不同,发挥的威力才不同。只要心中有剑,不管怎样对待手中剑,都不会灭了对剑道的追求。
没再理会因自己一番话而陷入沉思的十三,顾长生用剑挖了一个坑,将坑里收拾整齐后,再在其上铺上一层干燥的树叶。然后抱起十三,轻轻将他放置在其中。
看出十三的不解,他解释道,“睡在这上面,不会冷。”
“……你平时,都是这样睡的?”
“……有时会。现在虽只是初秋,但入夜后,很冷。你身受重伤,经不住。我可不想再花数个时辰运功替你护住身体。”
……我可不想再花数个时辰运功替你护住身体……
十三有些怔忡的问他,“昨天我昏过去后……是你运功将我保住?”
“不然你哪里还有命跟我坐在这里吃兔子?”
十三不再开口。见十三闭上双眼,顾长生以为他睡了,便将外衣为他盖牢。
他并不知道,此时自己眼中流动的,是种无知无觉的,温柔。
他更不知道,因为他的一句话和那个细小的动作,让少年整颗心都柔软起来……
突如其来的束缚让顾长生猛然惊觉:自己被什么给绑住了!
霍地睁开眼,才发现,原本平卧在身旁的十三不知什么时候依了过来,手和足都缠着自己,紧紧的,全不放松,像怕自己会跑了似。
十三的脸离顾长生的脸很近,只有一掌远,呼吸可闻。
太近了!
近到他甚至可以看到少年长长密密的睫毛。
顾长生正欲推开十三,突然十三轻动一下,呓语道,“娘!娘!”将他搂得更紧,头在他颈际磨蹭着,十三的眼角沁出泪来,“娘!”
梦里,十三再一次回到那个可怕的夜里。
杀戳,无止尽的进行着。杀完一人,又有人涌上来,一人接一人,无尽止一样。
为了保护自己,母亲看也不看自己,只护住那替身,只拼了命杀人。一个又一个,直到剑断,直到没有力气,直到身中无数剑,直到,身首异处……
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为了自己在阴冷的夜里燃烧……
至死,母亲没有看自己一眼,所以,被割去头颅的,是那替身,而自己,能够存活。
泪,无止尽的流着……
静静看着这张泪迹斑斑的脸,顾长生突然意识到:不管这名唤十三的少年再怎么坚强再怎么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但他也只是个少年,一个刚遭遇生死的少年,一个思念母亲的少年,一个,流泪的,少年。
那时候,年少的自己,也和这少年一般,流着泪,在梦里思念母亲……
欲推开少年的手,止住了。
顾长生一手将少年拥紧,一手轻轻拍着少年,安抚着噩梦中的少年,直到少年不再流泪,直到少年重新安睡,直到少年唇角隐约含笑……
那一夜,就这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