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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阳春一(20)

他手脚灵活直如猿猴,几下便爬到树上,脚下一横,站在两枝树桠间,握住两枝树杈使劲儿乱摇,一树桃花让他这么一折腾,登时飘飘洒洒落下来,如下了场缤纷花雨,将树下众人都罩了进去,煞是好看。

安嘉公主抬头痴痴望着,一双美目中又是惊喜又是怀念。

怀干不欲去打扰妻子思乡之情,悄悄后退几步同怀舟并肩而立,低笑道:「亏得这鬼灵精想出这么个主意。」

过了片刻见怀风还不下来,不免又担心起来,「可莫要摔下来才是,摇这半天也够了,不若叫怀风下来罢。」

可目光一转望见妻子神采,却又不忍心打断这份喜悦之情。

怀舟看出他犹豫,淡淡道,「嫂嫂既然喜欢,再看一会儿罢,怀风若掉下来,自有我接着呢。」

说罢,抬头又去看树上少年。

只见夭桃如火中少年笑颜璀璨,一双明眸如星闪亮,桃花并人面登时一并刻入心中,此情此景,再不能忘。

平京春短,由普云山回来没几日,已是由春入了初夏,桃花落尽,新开的却是红艳似火的榴花,小灯笼似,极是热闹。

安王府中亦栽了几棵,便在雍祁钧起居的院子里,只开得不应景,竟是赶在病重之际,因此人人见了不觉喜庆,反倒平添一份闹心。

雍祁钧将养一冬,吃下数不清的人参灵芝,眼见开春有了起色,孰料暮春一场寒雨又浇了回去,眨眼间卧床不起,已是油尽灯枯之境。

病榻之上,雍祁钧已起不得身,本觉瘦削的脸颊益发灰败,从骨头里透出丝异样青白,因才喝了药,连咳嗽中都带出分药气来。

怀舟一大早前来请安,伺候着父亲吃了药后便被留下来说话,屋中静悄悄的,一干下人早已遣了出去,连怀风亦被支走,只剩了父子二人。

倚靠枕头半坐起来,雍祁钧喘匀了气看着长子。

「趁着你弟弟不在,咱们爷儿俩说几句实在话。」

「是,父亲,儿子听着。」

听这口气,怀舟已知父亲是要交代身后事宜,忙屏息凝神听下去。

雍祁钧面上浮出一抹苦笑,「胡太医说了,我这病拖不过今夏去,左不过就这一、两个月的事儿,后事一早预备妥当,自有老周和宗人府操办,不用你们哥儿俩操心,只有一件事,我临死也放心不下,翻来覆去寻思了这些时日,也只得托付于你。」

说着,颤巍巍伸出一只手,紧紧攥住了怀舟手腕。

怀舟微微一愕,随即跪倒在床前,「请父亲吩咐,儿子必定竭尽所能。」

「你须答应为父,这一生一世,照顾好怀风,莫让你弟弟受半分委屈。」

死死盯住怀舟双眼,雍祁钧嘶哑着声音,低低哀求,「你母亲之事,是我们上一辈的恩怨,与你们兄弟无干,你心里有气,只管冲为父发,千万莫拿怀风作践,你弟弟这辈子已经毁了,你看在为父面上,好歹护他周全。」

雍祁钧死前念念不忘幼子,于眼前这长子却提也不提,怀舟心肠再硬也禁不得这般,登时眼眸一暗,只是顾念着父亲病体,不得发作,强自捺住怒火,沉了声应道:「父亲放心,怀风是我亲弟,儿子必定尽心照应。」

雍祁钧听怀舟如此誓言旦旦,一时放了心,吐出一口长气,不过须臾,不知想起什么,又焦虑起来,哆嗦着嘴唇道:「怀舟,你记住了,不管以后出了甚事,怀风都是你弟弟。」

「儿子省得。」

雍祁钧挣扎着坐起,还要再说,张了嘴却又发不出半点声音,如此欲言又止好半晌,焦虑更甚,却终是一语不发,颓然倒回床上,眼角淌下一滴浊泪。

从病榻前告退出来,怀舟已没了心思去巡防司,径自转身回房。

他自回府居住,为着照应幼弟,便搬进怀风院里,一溜几间正房,兄弟俩各占一半比邻而居,怀舟才踏进自己那屋,便见怀风百无聊赖趴在他床上,有一搭没一搭拽着帐子上流苏,见了他进来,腾地翻身坐起。

「哥哥,爹爹都说些什么?」

怀舟正为父亲偏心暗自气恼,冷冰冰瞥来一眼,「没什么,不过嘱咐些身后事。」

他正在气头上,不愿搭理怀风,径自背转身到桌边倒茶喝。

那茶是早就沏出来的,搁了这些时候,已有些凉了,上好的六安瓜片喝在口中却不是滋味,怀舟眸色一沉,想这院里服侍的下人着实惫懒,侍候茶水都如此的不经心,正欲叫进来斥责一顿,突地又省起这院子本就无人伺候,想是侍女端了茶来便退出院门候着,连叫人进来都颇为不便,心中烦躁顿时更上层楼,耐不住将茶杯往桌上一顿,抬脚便欲出门,转身一瞥间,却见怀风木呆呆坐着,面色煞白,好似傻了般,见怀舟回头,方缓过神来,凄凄惶惶叫道:「哥哥,爹爹的病真的不行了吗?那么多太医,便没一个能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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