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道(205)
罢了,舍不舍得下都舍下了,追根究底实在没意思,索性不追究了,闲话家常一样讲:“你一个人在外头,受了不少苦吧?”
太苦了,一个人在外头,酸甜苦辣就只有苦,但比起唐季年,他所遭受的根本不值一提,顾长安摇头:“是我自找的。”他怪自己,“倒是害了你。”
怪不得谁害谁,唐季年心想,他又何尝不是自找的呢?
他们离了彼此,就再也没有过好后半生。
到如今,他死在广陵,那些爱恨痴缠全都成了前尘往事,又何必再跟顾长安较这个劲。
顾长安纵然出走,犯了天大的错,终归还是回来了,从一个十六岁的小少年,长成一个大男人,高了,俊了,板正了,脸还是那张脸,人还是那个人,吃点苦也没什么,起码好端端的站在这儿。
从相见的那一刻,顾长安的眼眶就没干过,红肿着一双眼,连给香客包扎的时候都在哭,哭得那几人会错了意,也哭得唐季年揪心,他不记得顾长安是个爱哭的人,许是要把一生都眼泪都流干。
唐季年终究心软,安慰他:“都过去了。”
顾长安抬起头,瞪着一双被泪泡涨的眼睛,小心翼翼问:“你还愿意吗?”
唐季年看着他,没说愿意。
顾长安揩泪,抽噎一声,说了这辈子都没敢说出口的话:“我以前,一直觉得高攀你,我是怕……我一直都怕,我何德何能啊,遇到那么好的你,唐家大少爷……那么……灼灼生辉的一个人,”他哽咽地说,最后泣不成声,“跟我搅在一起,太糟蹋了。”
唐季年愣住,从没料到顾长安会这么想,他知道他有顾虑,但绝对不该是这种,他视他如珍宝,前前后后捧上天,顾长安却那样看轻他自己。
唐季年心里恨,恨其不争,牙齿紧了又紧,忍着没出口戳他。你顾长安要是一直这么觉得,觉得搅在一起是糟蹋,一开始回应什么?顺从什么?勾勾搭搭近两年,把人彻底拿死了,又玩始乱终弃那一套。
如今回来,倒是哭得比谁都委屈,好像他才是那个被抛弃,被辜负的人。
唐季年不想计较,但顾长安实在招人恨,更招人疼,好像生来就是折磨他的,唐季年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错了。”顾长安说:“你还愿意吗?”
长久的沉默,顾长安戚戚然等着,等到他说:“我愿意什么?你要死要活,左右都是把我拿住的。”
顾长安泪汪汪眨眼,无辜极了:“我不是在拿你。”
“你是在逼我。”
“没有。”顾长安矢口否认,又低声下气的辩解:“我是求,我求你了,唐季年。”
“你求什么,我已经死了,你求一个死人跟你在一起,不觉得荒谬吗。”
顾长安听不得这种话,心都要碎了。若说唐季年拿他没办法,他更是拿唐季年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要你愿意,有什么不可以……”
“人鬼殊途,你懂不懂。”唐季年没法愿意,他会害死他的。
顾长安根本不计后果,巴不得被他害死才好咧:“我不管……”
“虽说人鬼殊途,但现在养尸养鬼的人很多。”一早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突然出声打断,因为有些不忍心看顾长安难过,遂想给他指条明路。养尸养鬼也不一定会害死人的,比如她那丧心病狂的爹,为了一帮狼心狗肺的村民杀妻弃子,最后将亲生骨肉养作尸童,在身边近二十年。
摊上这么个爹,她也很无奈,一早可不愿意跟别人剖析自己的遭遇,说出去怪吓人的,也不好听,索性道:“李怀信就养了一只,是他的同门。”
一早童音稚嫩,但语气老道,听得唐季年和顾长安一怔。
“我看他对那个同门心肝宝贝的程度,估计也是打算养在身边一辈子的。”虽说修道之人更能抵御不受阴邪侵害,但也不能全凭自身,冷还得加件衣服不是,一早说:“你们不妨去找李怀信,讨几道符,贴身收藏,不至于损了阳气就行。”
顾长安仿佛得到了救赎,拔腿就要往外去,一早拦住他:“哥哥,不急。”
他怎么可能不急,一早又说:“昨夜打了一仗,李怀信刚睡下,他脾气本来就不好,很容易使性子,最好别去打搅,等他醒了,你再可怜巴……”一早顿住,话锋一转:“这人好像也没什么同情心,对他卖惨不一定好使。”
顾长安没想到李怀信的人设这么差。
一早眼珠滴溜溜一转,有了主意:“他现在手头紧,有点儿无利不起早的意思,要不你给他送点儿银子吧,银子你有吗?”
顾长安万万没料到,愣了一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