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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荒(163)

他心中其实很怕,怕他们死后会下阴间的地狱,自杀而死本不是什么男子汉所为,家人也势必会为他们极度伤心。

他更怕的是,殉情并不能让他们得到解脱,他与季晨逃避世俗礼法的行为反而会被上天惩罚。但他从未向季晨说出过这些担忧害怕,他在季晨心里应该是被依靠的那个人,怎能反过来依靠季晨。 还要扰乱季晨的心呢?

他不停地想着这些,依赖它们来度过漫长的时间,那些缠绕的心事想过无数遍之后。身边总算有种更加湿润地感觉了,温度也稍稍暖了一些。

被湿润感包围着的他开始觉得有点胀。有什么东西想要从身体里挤出去……他惊喜地集中精神努力向上伸展。在黑暗的泥土里生长了许久,他感到上方传来光和热,这意味着离地面近了。他更加用力的向上钻,终于顶破了那层薄薄的泥土,春日的阳光照射在他身上。微风拂动了视野里地大片草丛。

他还只是一颗矮小的嫩芽,没办法看得更远更高,但就在他的视野范围之内,他看到了写有自己名字的墓碑。那座新坟并不高大,但收拾得非常干净,坟前还有摆得整整齐齐的蔬果酒菜,应该经常有人来打扫祭奠。可是他没有看到墓碑上有季晨的名字,更没有看到那个新坟近前还有另一座新坟,季晨显然并没有跟他埋在一起。甚至没有被埋在他的旁边。

他的整颗心都凉了,季晨到底去了哪里?阴间与阳世都找不到对方的踪迹若能尽快求死,他恨不得干脆死了再回去阴间寻找季晨。可如今他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委实太过渺小卑微。连生死都不能由自己掌控。这才叫生死两难、这便是上天对他寻死地惩罚吗?只能直挺挺的立在自己的坟前,一日又一日缓慢地生长。眼睁睁看着一个个亲人在坟前哭泣怀念自己。当他们哭着怒骂他的不孝不义时,他也痛苦得不能自已,多么想开口安慰他们不要再这么伤心。

等他长到一尺来高地时候,总算听到了季晨地名字。他尚未出嫁的妹妹在他坟前流下了同情地泪水,对埋在地底的哥哥提起了他的情人。

“哥哥……你在黄泉路上可曾遇到了他?但愿你们下辈子能一起投胎罢,这辈子你们都要被分隔两地。你们去了之后,我们程高两家结下莫大仇怨,朝上朝下都斗得死去活来,还死了不少人。他高家终究是输了,他爹也革职还乡,把他的尸骨迁回了南方安葬。”

程亦亭心中大惊,自己与季晨殉情之事竟引起了如此大的风波?他们遗书之中写得明明白白,两情相悦、死而无憾,彼此都是心甘情愿,与他人他事无关,还寄望两家仍如从前般世代交好,莫要为两人之事起了争端,怎么竟闹得反目成仇?

他那个小妹还在低语:“哥哥,你们也未曾想到罢……我们程高两家本是世代交好,我早已暗中喜欢他家的四哥,可这下不成了,四哥已被革职流放,爹也要把我嫁出京去。哥哥,我本也想一死了之,又怕死了之后爹爹更加为难高家的人,没法子,我只得忍了这辈子,寄望下一世与四哥再续前缘。”

程亦亭听得又是伤心、又是自惭,自己一个堂堂男子竟比不上家中小妹有所担当。他与季晨贪图解脱而一死了之,却从未想过死后会造成这等家族仇怨。

他本该想到的,只是从前他不敢亦不愿去想太多。

他与季晨都是家中长房长孙,季晨自小在南方祖屋养着,长到十四岁才来了京城,乃是高家想要为其深造,顺便今早引荐至京城官场之内。

可就在那一年,季晨遇到了十六岁的他,两人都有些世家公子的娇贵习气,却也都看不惯那等欺负弱小的暴发户,一起整治过几次京中恶霸之后,便把彼此引为知己,恨不得整日整夜不分开才好。他们正是年少轻狂,干什么也是一起,后来便背着家人逛至花街柳巷。前头还叫了一群姑娘嘻嘻哈哈,后头喝着酒却只看见眼前这人艳丽无双,当即遣退了那些姑娘们,两个人你侬我侬的说起话儿。

一切均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他们两人谁也未曾说破,便相互约定了永不与女子婚嫁。

现在想起这些甜蜜的往事,只能让他更加痛苦,他和季晨都没有想过去伤害旁人,却令得程高两家势成水火,互有死伤。

若孤独的生长在这里便是上天对他的惩罚,他甘愿领受,只愿老天饶过季晨。只是,现在的季晨又被困在哪里受苦呢?

他愈发的心急如焚,想要快些长高长大,若自己能如牛头人所说一般修炼成人形,那便可以离开此处前往南方寻找季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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