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刺客连这府中主人姓什么都不知道,哪里说得出更多?只是嚷道:“我不会说的,杀了我!杀了我!”
总管见他如此嘴硬,不觉冷笑:“你武功不高,却对主人恁地忠心,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什么人。”
上前一把撕下那刺客覆面的青巾,便待一掌挥下,恰在此时看清了那人的颜面,脸色突然变得极为古怪,颤声道:“你……你……”转头便对立在一旁的仆从道:“快!去请老爷和夫人来!”
说完这句话,稍定了一下神,接着问道:“你快告诉我,今年多大了,姓什么,叫什么?”
那刺客跪在地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情形变化实在出乎他意料之外,竟不知所措,呆在当场。
见他没什么反应,总管伸指点了他腿上穴道,把他身上绳子解了,扶到椅上坐下,此时老爷夫人俱已到来,见一个陌生的少年坐在大厅之上,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这一眼看去,心中都是一震,双双赶上前来,仔细探看。
夜飞既是故意闯入此间,本是决意求死,料想将军府中,戒备森严,待被擒后承认自己有心行刺,定会被杀,便后悔也来不及,好过自己到时下不了手,谁知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正满心懊恼,一只柔软的手抚上他的脸,夫人眼泪簌簌下淌,叫道:“烈儿!”他吃了好大一惊,凝神看向眼前的中年美妇,只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陡然生起,怯怯道:“您是在叫我吗?我可不叫这个名字,您认错了吧?”
听得他的话,夫人拉过老爷,哭得更厉害:“我怎会认错?震天,你看看,他是不是我们的烈儿?他……他跟你年轻的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啊!”
夜飞眼前的另一张脸,虽皱纹已多,两鬓斑白,却浓眉俊目,威严逼人,那五官形状跟他真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如看见了三、四十年后的自己。他吃惊更甚,两眼睁得大大的,直视着那老人,竟无法移开目光。
那老人此时也是眼蕴泪光,直直看着夜飞,轻拍夫人肩背道:“别太激动,问清楚了再说。”
夫人好不容易情绪平缓了些,突然想起什么,撩开夜飞额际头发一看,惊喜的泪水又流下:“你这里的疤是怎么来的,可还记得?还有……你的小名叫什么?今年几岁?”
夜飞如在梦中,他额头那个淡淡的旧疤便是引玉也未曾注意过,眼前这美妇却知道得清清楚楚,不由自主地答道:“师傅说从捡到我的时候就有,我却不记得是怎么来的。师傅叫我‘狗儿’,说是我自己告诉他的……”
话说到此处,夫人已经将他紧紧抱住:“烈儿,你真的是我的烈儿!你这个小名,是小时为了避灾而取,亏得你那么小,却没忘记……”
一旁的总管也老泪纵横,哽咽道:“天可怜见,终于找着二少爷了!”
那面貌与他酷似的老人虽未说话,却将手伸了过来,颤抖着在他头上轻抚。
他心底隐隐约约有些明白了,还兀自不敢相信:“我有爸爸妈妈了吗?”
自那晚飘然而去,引玉伤心至极,连带身体也是一塌糊涂。
那夜他酒喝得太多,心情反常,有人勾搭便任由轻薄,那与他一起的男子需索甚是无度,他反而加以怂恿,身体本就有伤,兼之吐血后急运轻功,动了内息,行了三、四十里便颓然倒地,只略一运功便周身真气乱串,有如千万根小针刺在丹田,竟是受了严重的内伤,此刻宿醉并内外伤齐发,狂呕不止,到得后来竟又连着吐了七、八口血。
他怔怔看着自己吐出的东西,惨笑不停,自出江湖十几年,从未有人能伤他一根毫发,今日竟沦落到如此境地。他自己也未想到,对夜飞会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若能杀了他,反而没这么气苦。
原来这世上,竟无一人对他真心,师父待他,只是象平生最得意的大作,平日里孤僻严厉,哪有温情;师兄鬼影,生性冷漠寡言,与他亦无关爱可言;露水之欢,仅仅贪图他的年轻美貌,一夕过后便什么也不剩;家中状况他更对谁都不愿提起,已有数年未归;本来遇见夜飞,以为是平生幸事,从来不留的一颗真心不知不觉间全放在夜飞身上,已经想一生一世,永不分离,哪想到伤他最深的竟然便是夜飞,从前他在心里暗暗发过誓,若真心喜爱的人对他负心,定要亲手杀之,作为了断。岂知真的到了这一日,他竟下不了手。
他气夜飞,更气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象个女子般优柔寡断,自伤自怜。
熬了半夜,天色渐亮时,他稍稍感觉好了些,挣扎走到附近一个小湖洗浴,此地他从前来过,鲜少有人居住,身体各处的不适若再不清理,已无法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