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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迢迢(283)

崔亮冷笑一声:“师叔难道就忘了,五百年前的‘七国之乱’吗?!”

滕瑞修眉微皱,一时也无法相驳。良久方暗叹一声,道:“可若无大乱,焉有大治?”

崔亮右手拍上石桥栏杆,叹了口气,道:“师叔,怕只怕天不从人愿,眼下华朝若是陷入大乱,桓军是无法控制这错综复杂的局面的。何况高氏虽灭,还有裴氏、何氏、姜氏等世族,桓国毕竟是异族,如何能令他们心悦诚服的归附,难道又要大开杀戒吗?

“其实师叔心里比谁都清楚,桓军劳师远征,补给难以为继,虽攻下了河西,但已成强弩之末。如果从国内再搬救兵来,已非宇文景伦嫡系将士。不管是桓太子一系,还是威平王、宁平王,都只顾自身私利,本来就野性难驯,又对二皇子推崇华朝文化的做法深怀不满,他们多年征战,杀戮成性,如果率部来援,将掀起腥风血雨。崔亮敢问师叔,这血流千里、烧杀掳掠的景象,是师叔愿意看到的吗?

“到时宇文景伦大业不成,天下反而陷入长久的战乱之中,师叔又有何面目见历代祖师,又何谈拯救黎民苍生?!”

崔亮轻拍着桥侧石栏,侃侃而谈,卫昭不由侧头,正见阳光洒在他的眉目间。

他的神情有着几分浩淼开阔,又有着几分飘然出尘。阳光晓映,他平日的温润谦和悄然而隐,多了几分如悬星般的风仪,卫昭心中微动,陷入沉思之中。

江慈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崔亮,而他所言,更是她从未听过的。她默默地听着,想起月落族的屈辱,想起牛鼻山战场的惨状,想起安澄那满身的箭洞,悄然无声地叹了口气。

燕霜乔觉江慈的手有些冰凉,不由反握住她。

江慈醒觉,向燕霜乔笑了笑。燕霜乔凝望着她略显消瘦的面容,忽然发觉,她竟似又长高了几分,再也不是原来那个只识娇嗔胡闹的小师妹了。

野草连天,在夏风中起起伏伏,空气中弥漫着浓冽的草香,却又夹杂着万千战马的燥气。

白云如苍狗,悠悠而过。滕瑞静然良久,忽然微笑:“那你呢?你既有如此见解,为何又会罔顾师命,投入裴琰军中?难道裴琰不是野心勃勃、争权夺利之流吗?他不也是打着拯救天下的旗号而谋一己一族之私利吗?”

崔亮将手由石栏上收回,轻叹一声:“不错。裴琰其人,野心勃勃,聪明绝顶。无可否认,他若在盛世,必有能力让四海清平、百姓归心。但可惜他徒有满腹壮志,却如宇文景伦一样,力有不逮,所以这场乱象,他是乐见其成的。

“世间的枭雄,哪个嘴里不是冠冕堂皇,义正词严,但实际上呢,谁不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私欲置天下百姓于不顾。无论兴亡衰荣,苦的都是百姓而已。他和宇文景伦其实并无两样。”

“那你为何还要辅佐于他?!”滕瑞紧盯着崔亮。

崔亮微微摇头,目光灼灼直视滕瑞:“师叔,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我现下帮他,不是帮他实现他的野心,我是帮他抵御桓军、平息战火。崔亮要守护的,是天下百姓的生死安危,而非一人一姓之江山社稷。裴琰和他的长风骑,现在是守土护国、浴血沙场的卫士,我就是粉身碎骨,也要竭尽所能助他们一臂之力!”

他望向远际天空,语气缓而平静,却十分有力:“我崔亮,不怕褒贬毁誉,但求无愧于心。他裴琰若是一心为民,平息战乱,我便将这条性命交予他;但他若是玩弄阴谋权术,置万民于不顾,我崔亮也必绝然而去!”

镇波桥上,一片寂静,仅闻远处军营中战马偶尔的嘶鸣声。

滕瑞负手望着浮云,默然不语。

卫昭眯眼望着崔亮,目光深邃。

易寒看看滕瑞,又看看崔亮,身形稍动。卫昭白衫轻鼓,易寒微微一笑,身形凝住,二人锐利的目光相交,俱各后退了一小步。

崔亮神情渐转肃然,终退后两步,向滕瑞长身一揖,诚恳道:“崔亮恳请师叔,以百姓苍生为念,离开宇文景伦。让战火平息,天下安定!”

滕瑞默默看着崔亮头顶方巾,半晌也后退两步,躬身施礼:“掌门大礼,愧不敢当。但人各有志,且王爷待我有知遇之恩,我也曾发下过重誓,要助王爷一统天下,我有我的抱负,还请掌门原囿!”

崔亮再次行礼:“师叔三思!”

滕瑞侧行两步,避开崔亮大礼,崔亮暗叹,直起身来。

他与滕瑞默然对望,良久,取出先前所吹玉箫,奉至滕瑞面前:“此乃师父遗物,当年也曾伴师叔在天玄阁学艺。师父遗命,要我找到师叔,并以此箫相赠。亮今日了师父遗愿,还望师叔重归天玄一门,亮愿拜请师叔出任掌门一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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