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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迢迢(266)

他默立良久,怅然转身,却也放下心头大石,跃上骏马,劲叱一声,马蹄翻飞,回转军营。

他微笑着走向中军大帐,安潞迎了上来:“军师,侯爷不在。”

崔亮微笑道:“相爷有伤,你们也不劝着点。”

安潞叹道:“安大哥下葬,侯爷伤心,谁敢多言?他让我们先回,一个人守在坟前,后来弟兄们再去找他,不见人影,不知去哪里了。宁将军说侯爷可能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崔亮点头道:“也是,相爷胸中积郁难解,一个人静静有好处。”

他转到中军大帐后面,将先前那名昏迷的哨兵悄悄拖入自己的帐中。又挂念着河西渠边的防务,转身向桥头走去。刚走几步,遥见江慈先前居住的小帐似有烛光,他轻“咦”一声,默然片刻,拂了拂衣襟,走过去,轻轻撩开帐帘。

烛光下,裴琰倏然回头,面上闪过失望之色,转而微笑道:“子明回来得倒快。”

崔亮也是微笑,走入帐中,环顾一下帐内,淡淡道:“小慈走了,还真有些舍不得。”

裴琰左肩伤口一阵疼痛,却仍微笑道:“子明送小慈走,怎么不和我说一声,我好送送她,毕竟在一起这么久,也有些舍不得。”

崔亮叹了口气:“唉,她肩伤好了这么久,本来早就要送她走的,我怕她有闪失,所以才拖到现在。本来要去向相爷辞行,小慈知道今天安澄下葬,说怕打扰相爷,让我代她向相爷告罪。”

裴琰勉强一笑:“何罪之有?我本来就答应子明,待她伤好,要送她回去的。”

崔亮笑道:“是啊,我也说让相爷派人送她回去,可小慈说现在前线缺人手,就不劳烦相爷了。”

裴琰慢慢道:“她怎么这么客气。”

崔亮“啊”了声,道:“相爷,您还是早些歇着吧,我得到前面去。怕桓军玩新花样。”

“有劳子明了。”裴琰笑容有些许僵硬。

崔亮一笑,出帐而去。

裴琰默立帐中,目光掠过地上的草席,慢慢俯身,拾起那本《素问》。书页已被翻得有些折皱,他一页一页地翻着《素问》,气血上涌,低咳数声。

九二、点滴在心

巍巍京城,九阙皇宫。

延晖殿中,关于“摊丁法”的争议已进行了大半日。庄王的后背早已湿了一大块,觉得自己就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自“摊丁法”实施以来,遭到世家及各名门望族的强烈抵制。虽然国难当头,这些贵族世家们不便明着反对,但也是绝不愿乖乖配合的。各户田产数、人丁奴仆数迟迟统计不出,该缴上来的银子一分不见,他这个负责的王爷急得焦头烂额,心里还挂念着远在河西、面临战火威胁的舅族,一个月下来,瘦了一大圈。

殿内仍在推诿争吵,皇帝的面容早已沉得如殿外的暮色,内侍们在点燃巨烛时,手都有些战战兢兢。

太子抬头看了看皇帝的面色,满面忧切,静王平静地站于一边,并不多话,董学士和上个月返京入内阁的震北侯裴子放也都保持着沉默。

此次殿会是大朝会,因为要落实“摊丁法”,京城凡五品以上官员、王公贵族都需参加,包括很多闲散的贵族王侯。各人为了少缴税银,绞尽脑汁逃避推诿,到后来为了相互攻击对方,又扯出许多见不得光的丑事,皇帝坐在宝座上,手都隐隐有些颤抖。

九重宫门处,传来三声急促的铜钟声。殿内诸人齐齐惊悚抬头,未说完的,话也堵在了喉间。再过片刻,铃声由远而近,不多时便到了殿外的白玉石台阶处。

姜远带着两人奔入殿内,那二人扑倒于地。陶内侍早奔下台阶,从一人手中拿过军情急报,又急速奔上銮台,奉给皇帝。

皇帝自铜钟响起时便已有了心理准备,但打开军情急报低头细看,那上面的黑字还是让他眼前眩晕,体内真气不受控制乱窜,一股腥甜涌至喉头,他颤抖着运气,压了又压,终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软软地倒在了宝座上。

他手中的军情急报,“啪”的一声,掉落在织满“九龙图”的锦毡上。

殿内顿时乱作一团,还是董学士和裴子放反应迅捷,二人同时将太子和静王一推,太子、静王踉跄着奔上銮台,将皇帝扶起:“父皇!”

董学士、裴子放、陶行德随后而上,太子慌不迭叫道:“传太医!”

庄王早已面色苍白,一片混乱中,他缓缓走上銮台,拾起军情急报,视线扫过,面上血色终于褪尽,双足一软,跌坐在锦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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