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澄跟他多年,听他冷哼之声,心中一哆嗦,迟疑片刻,小心翼翼道:“相爷,算算行程,明天他们便可到达南安府,您看―――”
裴琰慢慢呷着茶,看着春光底下叠翠的山峦,看着那漫山遍野开得灿烂的杜鹃花,平静道:“让人将‘静思亭’收拾收拾,明天,我要在那里,好好地会一会卫-三-郎!”
尚是二月,春阳便晒得人有些暖洋洋的着不上劲。山野间的杜鹃花与桃花争相开放,灿若云霞,美如织锦。春风徐过,花瓣落满一地,妃红俪白,香雪似海。
由香州一路往东而行,这日,便进入了南安府境内。
马车缓缓而驰,春风不时掀起车帘,露出道边的浓浓春光,江慈却再也无心欣赏,坐立难安。
卫昭伤势有所好转,已不再昏迷,他斜倚在榻上,盯着江慈看了良久,忽道:“你怕什么?”
江慈一惊,垂下头去。
卫昭见她双颊晕红,手指紧攥着裙角,问道:“还是不想回少君那里?”
江慈压在心底多时的伤痛被他这一句话揭起,眼眶便有些湿润。卫昭看得清楚,笑了笑,坐到她身边,低头凝望着她:“少君早就等着我将你送回去。他还不知我正要将你送回长风山庄,我得给他一个惊喜。”
江慈抬起头来,哀求道:“三爷,您能不能―――”
卫昭合上双眸,靠上车壁,江慈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破灭,泪水便簌簌掉落。
卫昭有些不耐:“少君有什么不好?别的女子做梦都想入他相府,你倒装腔作势!”
江慈狠狠抹去泪水,怒道:“我不是装腔作势,他相府再好,与我何干!”
“他不是为你动了心吗?还为救你而负伤,以他之为人,可算极难得了。”卫昭靠近江慈耳边,悠悠道。
江慈摇头,语气中有一种卫昭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哀伤:“不,我从来不知,他哪句话是真话,哪句是假话,更不知,他到底把我看作什么人―――”想起那难以启齿的草庐之夜,那夜如噩梦般的经历,想起这马车正往长风山庄方向驶去,江慈双手互绞,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卫昭盯着她看了许久,道:“你真不想回去?”
江慈听他语气似有些松动,忙抬起头:“三爷。”
卫昭掀开车帘,遥见宝林山就在前方,又慢悠悠地将车帘放下,平静道:“可我得将你送回去,才能体现我的诚意,才好与他谈合作的事情,这可怎么办呢?”
宝林山南麓,由长风山庄东面的梅林穿林而过,有一条石阶小路,道边皆是参天古树,沉荫蔽日。沿小路而上,山腰处有一挂满青藤的岩壁,岩壁前方空地上建有一八角木亭,名为“静思亭”。
站于静思亭中,宝林山南面的阡陌田野风光一览无遗,又正值春光大好之时,裴琰一袭深青色丝袍,负手而立,遥望山脚官道,只觉春光明媚,神清气爽。
安澄过来禀道:“相爷,他们已到了三里之外。”
裴琰回头看了看石几上的棋盘,微笑道:“可惜相府那套‘冰玉棋围’没有带来,这套棋具配三郎,还是差了些。”
春风拂过山野,落英缤纷,松涛轻吟。阳光透在裴琰的身上,让他双眼微眯。他望向山脚官道,遥见一骑车驾由远而近,停在山脚,不由微笑。
宝林山下,马车缓缓停住。
老林的声音在车外响起:“主子,到宝林山了。”
卫昭戴上面具,转头望向江慈。江慈手足无措,只觉心跳得十分厉害,猛然拿过卫昭的青纱宽帽戴于头上。
卫昭将身上素袍掸了掸,站起身来,右手伸向车门,却又停住,慢慢坐下。
浮云,自南向北悠然而卷。
裴琰负手立于亭中,微微而笑。
六七、瞒天过海
马车静静地停在宝林山下,春风拂过,车帘被轻轻掀起。
江慈觉自己的心似就要跳出胸腔,强自平定心神,才醒觉卫昭竟未下车。她掀开青纱,见卫昭正盯着自己,眼光闪烁,似是陷入沉思之中。
她轻唤一声:“三爷。”
卫昭不答,放松身躯,缓缓靠上车壁,右手手指在腿上轻敲,目光却凝在江慈面容之上。
静思亭中,裴琰微微而笑,凝望着山脚那骑马车,春日的阳光让他的笑容看上去说不出的温雅和煦,风卷起他的丝袍下摆,飒飒轻响。
马车内,卫昭闭上了双眸,风自车帘处透进来,他的乌发被轻轻吹起,又悠然落于肩头。
卫昭身侧,江慈将呼吸声放得极低,右手紧攥着裙边,盯着他紧闭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