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先说要写什么,我便不写。”
卫昭有些恼怒,自归月落山以来,从未有人如此顶撞过自己。他强自抑制住,道:“你写一首诗,听仔细了,是:闭门向山路,幽和转晴光,道由东风尽,春与南溪长。”
江慈暗惊,想起那日听到裴琰所回之诗“冰水不相伤,春逐流溪香”,心中有了计较,直视卫昭,平静道:“我不会写的,我早说过了,我既逃不了,会留在你的身边。但我绝不会为你做任何事情,也绝不会掺和到你和他的事情中去,你若是相逼,我唯有一死。”
卫昭闪电般地探出手,扼住江慈咽喉,话语冰冷森然:“想死是吗?我成全你!”说着逐渐用力,江慈渐感呼吸困难,似就要失去知觉,却仍平静地望着卫昭。
卫昭被她的目光盯得有些难受,这平静而坦然的目光,这临死前的一望,竟象极了姐姐倒地前的眼神。他本就是恐吓于江慈,见她仍是不屈,只得缓缓收回右手。
江慈握住咽喉剧烈咳嗽,待缓过劲后嘲笑道:“原来神威圣教主最拿手的伎俩便是言而无信,反复无常啊!”
卫昭反倒没了怒气:“也罢,你不写,我就和你耗着,你什么时候写了,我就什么时候给你解药,让你恢复内力。”说着他取下面具,长吁出一口气,仰倒在石床上,道:“我给你点时间考虑考虑。”
他前夜飘然渡江,力歼谷祥,为求震慑人心,达到“月神下凡”的效果,不惜提聚了内八经中的全部真气。这种做法固能奏一时之功,却也极为伤身,真气损耗过巨。其后,他又力杀逃敌,护送少族长回到山海谷,召集各都司议事,一剑杀了五都司及他的十余名手下,方才平定大局,实是疲倦至极,这需时刻戴着的人皮面具更是令他烦燥不安。此刻见只有江慈在身边,索性取了下来,躺于石床上闭目养神。
江慈听到他的呼吸声渐转平缓悠长,不知他是真睡还是假寐,知象卫昭这般内力高深之人,即使是在睡梦之中,也是保持着高度警觉的,自己现在内力全失,更无可能暗算于他。便拉过棉被,轻轻盖于他身上,又轻步走出石屋,拾起先前淡雪扔下的绣绷细看。
师姐的母亲柔姨绣艺颇精,师姐得传一二,江慈自是也粗通一些。她这一细看,便看出这“月绣”确是极难绣成,不但要做到针迹点滴不露,还要和色无迹,均匀熨贴,形神兼备,而且看那针法,竟似有上百种之多。
她想起月落一族,为了这“月绣”不知瞎了多少绣姑的眼睛,受了多少欺凌。而那奢靡至极的相府,那人,他擦手所用帕子,他房中锦被,他的锦袍蟒衫,用的都是此物。若是他知道那帕子上的一针一线都是血与泪,他还会那样随意扔弃吗?还有,那“娈童”,究竟是何意思?为何人们会对他们鄙夷至此?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将满桌凌乱的绣绷和绣品收入绣箩,见天空又飘起了片片雪花,扑入廊下,觉有些寒冷,便端起绣箩进了石屋。
卫昭仍躺在石床上,江慈百无聊赖,又不敢离去,索性寻了一块素缎,定于绣绷上,取过细尖羊毫,轻轻画出线条,描出绣样。
卫昭这一放松,便沉沉睡去,直到梦中又出现那个恶魔的面容,才悚然惊醒。他猛然坐起,将正坐于椅中用心描样的江慈吓了一跳,手中绣绷也掉落于地。
卫昭看了她片刻,面无表情:“我睡了多久?”
江慈这才知道他是真睡,想了想道:“大概有个半时辰吧。”
卫昭下床:“考虑得怎么样了。”
江慈拾起绣绷,淡淡道:“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写的,你别想逼我。”
卫昭心中恼怒,却也拿她没辙。他转到江慈身边,见她手中绣绷上用极细的线条画着绣样,端详了片刻,俊眉微皱:“你这是画的什么?”
江慈面上一红,将绣绷放于身后,低头不语。
卫昭从未见过她这般害羞模样,以往与她之间,不是怒颜相向便是冷语相对,不由好奇心起,抢过她手中绣绷,再看片刻,哂笑道:“你人长得不怎么样,这画的画也丑得很,花不象花,鸟不象鸟,倒象是几只大乌龟。”
江慈脸更红透,呐呐道:“不是乌龟。”
卫昭笑道:“你告诉我画的是什么,我便让你恢复内力。”
江慈想了一阵,终还是恢复内力要紧,只要能施展轻功,总能寻到出逃的机会,何况又不是要帮他做什么伤害他人的事情,遂指着绣绷道:“是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