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三公子笑了起来,我却不想再理他,转过头去。过得片刻,酒瘾涌上,只得再回转头,却见他正悠闲自在地喝着壶中之酒。
我不由有些气恼:“你这人,不问自取,又喝女子喝过的酒,倒是枉读圣贤书了!”他但笑不语,再喝了几口,我想起岳掌柜说过他身子弱,滴酒不沾的,怎么此刻竟会这样?眼见他越喝越快,我倒将自己的心事放在了一边,冷冷道:“我可不想背上谋杀蓝三公子的罪名,还请公子将酒还给我。”
三公子却不再看我,望着大雨下的容州城,轻声道:“雨下得这么大,莫姑娘要是醉在这结庐亭,我蓝实仁一介文弱书生,没办法将你背回去的。”
我愣了一瞬,细细回味他这话,原来他喝酒,竟是为了阻止我再喝酒。他以为他是我什么人,我会心疼他的身体吗?
我冷冷一笑,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大雨之中,雨水顷刻间将我淋湿。我仰起头来,仿佛回到那个雨夜,仿佛重新听到那个噩耗,仿佛重新站在那个悬崖上,冷冷看着那人在我面前苦苦哀求。真是好笑,你当我玉清娘是什么人,你既无情我便休,从你背叛誓言的那一刻起,我与你,便是陌路,你又有何面目留我在你的身边?!你杀了我的兄长,杀了这容州城十余万百姓,你用这么多人的鲜血换来了那个皇位。十万生灵的冲天怨气 ,负义杀兄的骂名,只怕,那个宝座,你也是坐不安宁的吧?!
雨水从我的额头滑落,渗入我的口中,和着口中残余的酒香,甘苦难言,让我喉头哽咽,想放声大哭,却无法出声。
一个人影悄然靠近,这个蓝三公子,他真是疯了,我淋雨与他有何相干!我冷冷看着他的淡青儒衫被雨水冲洗成乌褐色,冷冷看着他略显清瘦的面容上满是雨水。但他仍是带着一丝温润的笑意,满天风雨对他而言,仿似并不存在。
这人,唉,良久,我终跺跺脚,转身进了亭中。
果然,他也跟了进来。我颓然在亭中坐下,他也在我身旁坐下,从怀中掏出丝巾,半湿半干的,递到我面前。
我并不接。
他淡淡一笑:“莫姑娘,你可有亲人?”
我并不答。
他仍是微笑:“实仁一介路人,姑娘都不忍见我淋雨醉酒,姑娘若是有亲人,看到姑娘这般折磨自己,又该是如何的心痛!”
他的声音很清澈,与叶大哥浑厚的声音截然不同,这一刻,却让我想起叶大哥来。我带着昭惠离开那一天的清晨,叶大哥和我站在军营后的山上,他看了我许久,揉了揉我的头发,深深的叹气,却什么也没说。他为什么不说呢?为什么不责备我呢?那样的话,也许我现在就不会这样难过了。
三公子忽然咳嗽起来,越咳越重,原本白晳的面上红得有些吓人。我忙上前拍上他胸前穴道。他笑了笑:“不碍事,倒让莫姑娘见笑了。”
一股凉风吹来,湿衫贴在我的身上,我不由也咳了几声。他一愣,与我同时笑了起来,他摇头晃脑:“看来今天城里的药铺又要多两个主顾了。”
我略涌愧意:“药钱,我来出吧。”
“好。”他回答得极干脆。又道:“药钱你出,这药,你也得煎好,我再喝。”这人,倒不象外表看上去的那么老实,我白了他一眼:“我在乘风阁煎好药,再送到蓝府,只怕药早凉了,药效也失了大半,这可―――”
他微微一笑:“那你就去我府中帮我煎药,我独处一院,身边又没有丫头伺候,你总不能让我这个书生自己动手煎药吧。”
他是何用意?我警戒地望了他一眼,他却只是微笑,这微笑,让我的心一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蓝三公子的小院确实是小院,一座小小阁楼,两丈见方的庭院,院中一株梨树,一带蝴蝶兰,几丛修竹,倒与这三公子的气质相合。
他的身子果然极弱,我都好了几日,他的咳症仍不见好。这半个月,害得我天天要往蓝府跑,所幸岳掌柜知道后倒也没说什么。
有一日见他仍咳得厉害,我恼怒起来,将药碗往桌上一顿:“我与你毫不相干,你为何要多管闲事?”
他咳得气喘吁吁,却仍是笑着:“莫姑娘见谅,实仁本也不是多管闲事之人,那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姑娘若是嫌烦,明日便不用再来了。”
他从柜中取出一些碎银子,走到我的面前,他举止斯文,身上有股淡淡的药香,还有股淡淡的茶香。
他隔我极近,我不由退后两步,他俯身将我的右手拉起,他的手极凉,我一时不忍挣开。他将银子放于我的手心:“这是药钱,这半个月,辛苦莫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