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靠上椅背:“容儿,你与孔瑄要承担下一切罪名,朕可以理解。不是朕一定要治慕少颜的罪,现在事情已非朕所能够掌控。你也知,我简氏一族,武将辈出,皇族其余成员兵权极盛,现在凌王联合其他诸王逼朕审清当年棋子坡一案及孔瑄一案。朕只能尽力保你,说你是受人蒙蔽,但孔瑄,他是慕家军中郎将,人证皆言他与仇天行关系特殊,他又利用你与前朝余孽会面,如不能供出主使他的是慕少颜,朕看他是保不住的了。”
蓝徽容心悠悠下沉,怔然半晌,伏地叩首:“父皇,宝藏我已交出,母亲棺木也已迁入皇陵,父皇曾答应过容儿,要放了侯爷的,请父皇信守承诺。玄亦大师与无尘师太均是化外之人,更与此案无关。至于莫爷爷,他是容儿授艺恩师,若说勾结前朝余孽,当是容儿勾结,容儿与孔瑄一齐认罪便是。”
皇帝眼睛一眯,冷声道:“容儿这是以死来威胁朕吗?!”
蓝徽容眼中含泪,仰起头来,皇帝视线正望向她已显瘦削的下巴,竟与她母亲那幅中年画像中的下巴如出一辙,皇帝心尖不由隐隐一痛。
这段时日,他日夜对着那两幅画像,却不太敢看清娘中年时的那幅画像,只是时刻抚着她巧笑倩兮的少女模样,追忆往昔。在他的心中,她永远都是那初见时的苍山的玉清娘,是自己即将要册封的故皇后,而不是后来嫁人生子的那个蓝莫氏。
可她,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却不是自己的孩子,每念及此点,他就会涌上如潮的妒愤。他既将这孩子当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宠爱,却又忍不住想要暗暗为难于她,不放她的族人,不放她自由。所以,当简璟辰向他奏请利用她铲除慕少颜时,他也默许了儿子的行动。
宝藏到手,她也终于能永远陪在自己的身边了,可她的女儿,却又陷入了深渊之中,看着面前这痛苦的面容,皇帝想起清娘信中所言,不由有了一丝悔意。
清娘的信,这两日,他不知览阅了多少遍,信中的一言一句,他也早已铭记于心。在信中,她的纯真热烈,她如栀子花般的初恋,她对自己的恨,皆如天上云烟,随着她的逝去,消失在这尘世之中。
原来她对自己,早已没有了恨,她的心中,早已平静如水。但她,也始终未曾忘记自己,忘记那段美好的时光。自己在她心中,也始终是那个初见时的简大哥,而不是后来爱恨纠缠的孽缘人。更让他震惊和痛悔的是,原来当年,那个死胎是她故意找来刺激和报复自己的。他的长子,她并没有狠心扼杀,她逃回和国以后,将那孩子生了下来,只是因为她逃亡途中过度伤心,又屡受轻伤,孩子是不足月就生下来的,生出来不到一个时辰就夭折了。
清娘,当初,你为什么不告诉朕实情呢?如果朕知道这一切,我们就不会走到那一步了。你恳求朕放过你的女儿,朕早已将她册封为公主,朕也愿意真心将她当亲生女儿一般宠爱。可现在,她的夫君又被卷入朝廷与藩邦的纷争之中,而且事情越闹越大,牵扯的各方势力越来越多,你让朕如何帮她呢?
蓝徽容不知皇帝心中所想,只是直直地、哀求地望着他,皇帝被她看得有些心软,同时也于她的眼中看到了决然之意。再沉默片刻,语气放缓和道:“容儿,要想保孔瑄,你们就得放弃保慕少颜,只有孔瑄成为人证,朕才能赦他一命。”
蓝徽容凄然一笑,摇了摇头:“父皇,容儿和夫君的性命,本就是捡回来的,若是父皇执意相逼,我与他,一同去见母亲便是,我们也不用再在这世上苦苦挣扎了。”
皇帝见她如此倔强,心中一阵恼怒,忽觉气息不顺,剧烈咳嗽起来,蓝徽容忙站起身,替他轻捶着后背,又端过一杯清茶。
皇帝慢慢呷着杯中之茶,清新茶气直冲肺腑,他气恼渐平,转头望向蓝徽容,和声道:“容儿,明日朕会召见孔瑄,朕想瞧瞧,能令你这般生死相随的男儿是何模样。朕也会让你们见上一面,有什么话,你就好好同他说吧,最好再劝劝他。”
他站起身来,走至门口,轻叹道:“容儿,你莫怪朕,朝廷的纷争,有时朕也没办法完全掌控。孔瑄之罪,如果这样犟下去,是无法开脱的,慕少颜,也不是你们想的那么容易就保得住的。”
黄昏时分,彤霞布满皇宫西面无垠的天空,衬得巍峨殿宇金碧辉煌。宫中漱玉池的一湖青水,在夕照下波光潋滟,绿树红花在风中枝叶拂动,暗涌清香。
孔瑄在数十名侍卫的押解下稳步登上白玉石台阶,在内侍的引导下,迈入正泰殿,于丹墀前十余步立住脚步,稍稍犹豫,拜伏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