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久久地凝望着他,轻叹道:“归远,你问问你自己的心,你的心若是善的,你走的便是善路,你的心若是恶的,你走的便是恶道。你的真心在哪里,你就往哪里去吧。”
说着他闭上双眼,不再看林归远一眼,手中木鱼轻敲,低低吟颂:“我若向刀山,刀山自摧折;我若向火汤,火汤自枯竭;我若向地狱,地狱自消灭;我若向饿鬼,饿鬼自饱满;我若向修罗,恶心自调伏;我若向畜生,自得大智慧。”
林归远伏于地上良久,听得师叔祖吟唱之声渐渐远去,方幽幽荡荡出了大华寺,确定无人跟踪后,悄悄回到安置清洛的秘宅。
这处宅院是他流落军营以前就瞒着林维岳置下来的,当年大华寺大火之后他曾在这处躲了一段时间,终忍不住内心的煎熬,逃出京城,在风雪中苦虐身心,以期忘掉内心痛苦,直至后来到了边州军营之中,见到战争惨象,投入到对伤兵的救援之中,才逐渐忘掉了过往。
此时已过正午,院内的葡萄架下,秋阳洒成碎碎斑驳,雇来的那个苏婶遵他吩咐,将依然昏迷的清洛抱至院中木榻上晒着太阳,她则守在一旁静静的刺绣。
林归远踏入院来,见到阳光洒在清洛秀气的脸庞上,晒出两团红晕来,恍恍然间竟似看到她在微笑,一时激动,奔了过去,却看清她依然在昏睡之中,又猛地停下了脚步。
苏婶听得脚步声抬起头来,见是林归远,忙站起身来,笑道:“公子,你可回来了,好消息,小姐今日动了一下呢!”
“是吗?!”林归远又惊又喜。
“是啊,方才我抱小姐出来,将她放在这木榻上,看见她的手稍稍地动了一下,好象要抓住什么东西似的。恭喜公子,小姐一天比一天好转了呢。”
林归远心中激动,缓缓走到清洛身边蹲了下来,将她小手握入手中,贴在自己脸旁,轻声道:“洛儿,你要快些醒过来,二哥真的好想和你说说话,你快醒来,告诉二哥,现如今,到底要怎样做。”他喉头逐渐哽咽,低下头去,几滴泪水滑过他的脸庞,悄无声息地掉在尘土之中。
苏婶立于一旁,心内伤感,轻叹一声,搬了张木凳过来,道:“公子,你坐下来吧,唉,小姐会好起来的,她吉人天相,是有福之人,又有公子你这样的好哥哥,肯定会醒过来的。”
林归远低声道:“谢谢你,苏婶,全赖有你照顾,你的恩德,我不会忘记的。”
他轻轻坐于木凳之上,却没有放开清洛小手,眼光痴痴地望着她,忽然听到苏婶的低泣声,忙抬起头来,问道:“苏婶,你怎么了?”
苏婶轻抹着眼中泪水道:“没事,公子,我只是想起我那两个苦命的儿子来了!”
林归远自雇了这位苏婶照顾清洛以来,省心了很多,苏婶慈眉善目,手脚勤快,心地善良,对清洛照顾的无微不至,他心中一直甚为感动,却从来没有和她好好说过话,此时听她所言,不由问道:“苏婶,那你的儿子们现在何处?”
苏婶听他这一问,泪水便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泣道:“我夫君死得早,我吃尽了苦头方把两个儿子拉扯成人,满心指望着他们长大后能赡养于我,却不料,大儿子三年前被征入军营,在前年对燕国的战事中阵亡了,连尸骨都没有给我留下。小儿子今年四月时听说积庆堂招募伙计,便去应征,一去不返,我苦苦打听,积庆堂的人说从来没有见过他,到如今杳无音讯,我现在是孤身一人,所以才应公子所雇,千里迢迢到这京城来,实是无以为生了啊!”
她泣得一阵,没有听到林归远的声音,忍不住抬起头来,只见他面如白纸,目光呆滞,忙收住泪水,急问道:“公子,您怎么了?!”
林归远只觉满口苦涩,半晌方轻声问道:“苏婶,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的小儿子再也不会回来了,你会怎么样?”
苏婶被他所言触动心事,泣道:“不知道,他若是再也不回来了,我一个孤婆子,也不知该去哪里,只能活一天算一天了。”
顿得片刻她叹道:“唉,老天爷对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真是太不公平了,我今日去买菜时听说我朝和燕国又打起来了,战争已经夺去了我儿子的性命,现在这一开战,不知又有多少人会象我这孤婆子一样可怜啊!”
林归远良久都不出声,低头凝望着葡萄架下斑斑驳驳的阳光,仿佛看到了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八二、他年可忆事悠悠
皇城,思月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