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冬季严寒,一路行来入眼的都是灰白之色,萧索冰冷,然而车内温暖如春。梦里的廿一是穿着长袖厚衣和长裤,可以跪在车厢内满铺的厚厚毛皮地毯上,负责照看茶炉,一点都不觉得冷。
炉火正旺,先王妃微笑着在给大公子讲逗趣的故事,大公子也就是**岁的模样,依偎在母亲怀中兴致勃勃。六七岁的廿一不由自主也听得入迷,连炉上的水烧得滚开了都没有注意到。若非先王妃看见水溢了出来,或许会将炉火都浇灭。那样廿一就不只是要挨一顿毒打,估计接下来三五日他都会被减免饭食不许睡觉,没日没夜地干活才能抵罪。
廿一小小的身体瑟缩了一下,额头脸孔埋入地毯长长温暖的绒毛之中,等待着主子的打骂。然而没有皮鞭棍棒和拳脚,先王妃并不怪罪他,还让他抬起头说话。
廿一不敢不听,恍惚地抬起头,发现大公子已经不在车中,座位上的先王妃越发年轻和善,就如同二小姐的模样。便是那煮水的茶炉也不知何时换成了一锅香喷喷的热粥。
二小姐微笑着用干净精致的瓷碗为他亲手盛了一碗粥,递到他的面前,要他一口气全都喝光算是责罚。梦中的廿一一下子长成了少年,他接过了粥碗,依着二小姐的命令,一仰头喝下了温暖美味的粥食。
世上哪有这样美妙的责罚?若这是责罚,他宁愿天天犯错挨罚。
手里的碗消失了,还是在车中,二小姐紧紧抱着他,贴在他耳边说话。
“廿一,我喜欢你。”二小姐如是说,像是妖魔附体在讲天方夜谭。
梦里的他知道是在梦中,所以他不怕,他竟然还敢回应说他也喜欢她,由着她将他越抱越紧,由着自己的心悸动兴奋。她让他感觉到的不仅仅是温暖,还掺杂着一种无法言表的愉悦,他从未有过那样舒服的时刻。他能听见她的心跳,能闻到她幽兰一样的体香,她的发梢扫过他的脸颊,肌肤痒痒的,心亦是痒痒的。
梦里的他如曾经发生过的现实一样,并没有挣扎。他喜欢她碰触他,喜欢她贴近他,哪怕是将他当做了一个大号的玩具没有灵魂的偶人,在他的脸上身体上肆意地勾画涂鸦摆弄戏耍,他亦是喜欢的。
那一刻让他对活着生出了几分眷恋。
贪生,怕死。
贪慕着她的温柔美好,怕死了以后下地狱会比活着的时候更痛苦。
可惜即便是在梦中,他也没有傻到忘记深刻残酷的现实。因为二小姐的确说过类似的话,也说过她是在玩他而已。
可惜一切只是梦,温暖和愉悦注定都将离去。
梦醒了还会是天寒地冻,他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牲畜一样被拴在畜棚外边,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继续遭受折磨。
他真的不愿醒来。
“喂,你醒醒。”
廿一听见一个温柔的女声喊话,同时感觉到身体被人轻轻推了几下。随着梦醒越来越清晰的是身体内外铺天盖地的痛楚。他呻吟出声,努力睁开眼,看见一个陌生的少女。
那少女也就十七八岁年纪,长得清秀可人,不过衣衫破旧,未施脂粉,全身没有任何装饰,虽然有袜子却只穿了一双草鞋,莫非她是个奴隶?
“我叫杏生,是下奴院子的。今天是二月二龙抬头,按宅里规矩,这一天会派专人统一给家中奴隶修面剪发,算是家主额外恩典赏赐。”杏生和善地说道,“听说你是王府的奴隶,要不要一起去?我问过管事的说是可以,多你一个不多。”
杏生仿佛是自来熟,对廿一这样一个陌生人,就好似认识了许久的朋友一样,没有少女的羞怯,举止大方爽朗,与廿一见过的王府中唯唯诺诺胆小如鼠的女奴完全不同。
朝阳映衬之下,杏生的脸更显生动,并非绝色却也别有风韵。
廿一松了一口气,想这杏生姑娘应该是善良而热心的女奴,没有用残酷的方法将他叫醒,还主动来告诉了他这个好消息。他勉强动了动手臂,这才惊觉腕上的镣铐已经被打开除去,身上还披盖着他朝思暮想的那件旧夹袄。怪不得一夜好梦。
是昨晚李先生为他疗伤时生气走开,又回来还顺便打开了镣铐拿了夹袄么?李先生怎会有镣铐的钥匙,又从哪里找到了那件旧夹袄,碰巧么?还是这宅子里另有别的好心人?
廿一不敢让杏生久等,默默运行真气使僵冷的四肢迅速恢复感觉,他挣扎着将旧夹袄穿起来裹紧,遮掩满身丑陋伤痕,颤颤巍巍扶着畜棚的木柱站直身体。脚掌上被利刃刺穿的血洞已经没了感觉,也许天气太冷皮肉被冻结的血糊住,总之是不像昨日那样撕裂般痛楚。他尝试着向前迈了一步,膝盖小腿的疼痛依旧,久未进食的胃也不合时宜地开始叫嚣,五脏六腑都跟着一起抽搐。他咬着嘴唇用手臂捂住腹部,头一阵眩晕,腿发软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