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爬塔吊要钱的。”司机似乎见惯不惊了,闲闲地等着沈固掏钱,“要说现在这些包工头也真是,农民出来打个工也不容易,干了一年,拖欠人家工资,逼得人寻死觅活的,非得闹大了才能挤出钱来,唉!今年这都第几起了,快成惯例了。”
沈固却觉得不对。爬塔吊讨工钱的事今年确实发生过好几起了,其实大部分人都不想死,只是想把事情闹大,惊动了记者,靠舆论去把工钱讨回来,就像司机刚才说的,快成惯例了。但如果真是这样,左健为什么要急火火地把自己叫来?
左健在人群最外头,一看见沈固就把他拉到了角落里:“你看上面。”
“上面那个人?”
“不!”左健拉着他换了个角度,“仔细看,那人身后,你能看见什么?”
沈固眯起眼睛,极尽目力望去,塔吊离地有一百米左右,这个距离对他来说本不是什么难事,但他极力看过去,也没有看见那个坐在塔吊上的人身后有什么。
“我没看见什么。”
“你再仔细看看!”左健头上冒汗了。
塔吊上的人开始前后摇晃起来,似乎想要跳下来,引起下面的人一片惊呼,赶来劝阻的警察用扩音器向上拼命地喊话。沈固死死地盯着那个人,忽然间,在那人摇晃身体的时候,他觉得似乎有一条淡淡的灰影贴在那人身后,像张纸片似地粘在他身上,贴合着他的一切动作。因为背后是墨蓝色的夜空,远处又是无数的灯火晃着,很难发现。只是刚才那人的动作因为一阵风吹过幅度变大,那条灰影似乎没有跟上,这才被他看出一丝痕迹:“有条影子?”
左健一巴掌拍在他肩上:“对!你也看见了?”
沈固眯着眼睛:“很淡,几乎是贴在那人身上,现在又看不见了。”
左健表情凝重:“对,几乎是紧贴着,我也是偶然发现的。你能击中吗?”
沈固诧异:“子弹有用?”
左健掏出一颗子弹:“普通子弹没用,这是特制的。但也得一枪爆头,否则我怕那东西发起疯来直接把人推下来!”
沈固估量一下距离和角度:“你说是那条影子在操纵那个人?”
“对。爬塔吊的都是为了讨工钱,不是真想死,可是上面那个油盐不进,我们怎么喊话都没反应。你看看他那表情,木头似的,分明就是被操纵了。”
沈固接过狙击枪,把那颗特殊的子弹装进弹夹。从瞄准镜里,他清楚地看见那个坐在吊臂上的人,果然表情木然,只有眼珠间或一轮动,表明他还是个活人。沈固寻找着那条影子。这种距离,如果藏在那人身后的是个人,沈固有百分百的把握一枪爆头,但现在那不是个人,而是一条紧贴在人身上、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影子。
塔吊上的人忽然动了一下,沈固看见他的脸部肌肉一抽动,这一刹那有了点活气,而在他颈后,一个灰色的东西闪了一下。沈固手指一紧,随即又停了下来——那人的表情再度回归木色,而那个灰色的东西迅速又贴回到了他身上,没半点空隙。
“他在反抗。”沈固脸颊贴着冰冷的狙击枪,冷静地说,“只有他反抗的时候那影子才会露出来一点。他有亲人在这吗?让他们喊话或者想办法靠近,这人求生的意志越坚定,我击中的把握才越大。”
左健一点头:“他老婆在,我去叫他老婆跟他喊话。”
沈固稍微移动一下身体,再度瞄准。塔吊底下,一个女人开始尖声地叫喊起来。不过沈固没听见。此时四周的嘈杂已经全部被他的耳朵隔绝在外,他的世界现在只剩下瞄准镜里的一小片。
塔吊上的人眼珠转动了一下,头猛地向前一点,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头后面露出了一点灰色的东西,像是半个后脑,轮廓很模糊,要不是滨海市的天空很干净而今天又没有一丝云彩,还真的看不清楚。就在这一瞬间,沈固扣动了扳机。狙击枪的枪托在他肩头上轻轻顶了一下,那颗特制的子弹撕开空气,击中了露出来的半个后脑,几乎是无声地,夜色中爆开一团淡金色的光,塔吊上的人摇晃了一下,好像大梦初醒的样子,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声:“救命!”
沈固缓缓放下枪,轻轻吁出一口气。塔吊上的人表情已经从木然变成了惊恐,终于是正常人的表情了。他只往下看了一眼就闭起眼大喊大叫,两手死死抓着身下的钢臂,哆嗦着想往回爬。底下拿着扩音器的警察大声地喊:“你不要动,我们会有人上去接你!”已经有警察开始往上爬,但此时一阵大风刮过来,那人脚下一滑,整个身体都从吊臂上滑了下来,只有两只手抓着。底下一片惊呼,他在半空中晃荡着,徒劳地蹬着双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