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拾遗想挣扎,手脚却都难以动弹,艰难地抬起手,那双持剑掐诀的手却缩小了好几个尺寸,像个孩童的。不等他想清楚这是个什么梦,就“嘭”的一声,砸进了水里。
那海水是灰色的,愈到底下,颜色愈深,仿佛光芒都被吞噬了。
周遭冰凉黏腻,他呼吸不了,脑子开始迷糊起来,望着朦朦胧胧的水面,脑子里只有一个清晰的念头:我不想死。
老乞丐被人活活打断了腿,就为给他求一口热饭,临终前掐着他的脖子,问他是想死,还是想不辜负他活下去。
温修越从街上寻到他时,他抱着破碗和老乞丐留下的破扇子,听到温修越问“愿不愿意随我离开”,他的第一反应是问:“管饭吗?”
天下无敌的剑尊破天荒地露出个啼笑皆非的表情,随即想到什么似的,表情柔和下来,蹲下来,也不嫌脏,摸摸他半个月没洗、纠结成一团的乱发:“管。”
然后他就跟着温修越走了。
他成天笑话孟鸣朝好骗,是被他一颗糖拐走的,原来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一碗饭就给拐走了。
当真是上梁不正、下梁也歪。
艰难地从束缚窒息的梦境里挣脱出来,方拾遗打了个寒颤,睁开眼,发现就一个梦境的功夫,孟鸣朝居然反客为主,把他给卷在怀里抱着了。
这孩子身体虚弱,从小到大没几天不是咳着病着的,力气倒是大得惊人,方拾遗挣扎了一下,居然没挣脱。
岂有此理。
方拾遗闷闷地抬手捏了两把孟鸣朝的脸:“嗨嗨,小孩儿,醒了。”
孟鸣朝眼睫颤了颤,像两只翩跹的蝴蝶,慢慢睁开眼,琉璃似的眸子含着层水雾,瞧见方拾遗,迷迷糊糊地冲他笑:“师兄,我梦见你了。”
“……”
这孩子怎么这么招人疼。
方拾遗没忍住,上手又掐了他两把:“梦见师兄了,想说什么?”
孟鸣朝倏地一把狠狠抱紧了他,不知为何,气息颤抖得厉害,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像是怕惊醒了这个梦:“我好恨你。”
方拾遗怔了怔,安抚地给他顺了顺毛。
“……可是我更想你。”孟鸣朝似乎很疲惫,说完这句后,沉默了很久,“师兄,不要再这样抛下我了。”
方拾遗心里酸得厉害,胡乱地嗯嗯几声,等孟鸣朝撒完泼了,不好意思地放开他,立刻贱兮兮地挑着他的下颔笑:“哎哟,我们小美人眼眶都红了,这么想师兄啊?来给师兄香一个。”
孟鸣朝眸光闪了闪,脸颊耳垂上都有些红,心底却悄咪咪期待方拾遗来“香一个”。
可惜方某人嘴大漏风,什么话都敢往外抖,抖完就算了,翻身坐起来,睡了几个时辰才想起袖里的鸟被压死了没,连忙瞅了一眼,却不见那傻鸟。
他低头整理袍袖,随口问:“怎么从山上溜下来的?你那大猫呢?”
孟鸣朝幽幽地盯了会儿这言而无信的人片刻,见他确实没有反省补偿的念头,忍着气,避重就轻:“我骑蛋蛋过来的。”
“蛋呢?”方拾遗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没跟着我进入那个大阵,应该就在附近。”
孟鸣朝还坐在床上,方拾遗整理完了,转头一看,稀奇道:“我说祖宗,您老今年十七快有了吧,该学会自个儿动手穿衣束发了吧?”
孟鸣朝冲他眨眨雾蒙蒙的眼。
方拾遗败了,当他还是小时候,边给他穿衣,边又絮絮叨叨地发作了回馊气:“先说好,之前那事不算完,回去给我抄一百遍门规呈上来,多大了还不给我省点心,不给你吃点教训下回还那么冲动毛躁。”
孟鸣朝温温柔柔地应了声好。
方拾遗没怎么摆过大师兄架子,说完就忘,伺候这少爷穿好衣袍了,推门而出。
外头日光正烈,空城内依旧死气沉沉,到处都蒙着层灰色,檐角的土著民蜘蛛被吓得缩成一团装死,九条尾巴的大猫正追着毛茸茸的黄毛胖鸟玩儿。
“哎,蛋蛋。”方拾遗饶有兴致,“来给我揉揉。”
大猫脚步一转,轻盈地一跃而起,跳到他怀里,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下颔。大猫舔得正欢,背后陡然一僵,余光注意到正走出屋、似乎很和善看来的孟鸣朝,哆哆嗦嗦地收回了薄薄的小舌头,打算这几天都不再吐舌头,以免被趁机拔了。
鸣鸣也落到了方拾遗头顶,指着大猫叽叽喳喳地笑。
方拾遗给它吵得耳朵疼,把鸟扔给孟鸣朝玩儿:“随便盘。”
其余弟子早修整好了,见方拾遗带着孟鸣朝下来了,纷纷凑上来,七嘴八舌地问东问西,大师兄受伤了没,小师兄怎么会在这儿,妖族大阵是怎么回事,里头凶不凶险……一堆问题铺天盖地地来,方拾遗更头疼了,决计一个都不回:“列队,准备回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