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眼,方拾遗就确定了他的身份。
他的表情空白下来,孟鸣朝眼里的笑意深了些,轻声叫:“师兄。”
师兄……
师兄!
头皮猛地一炸,方拾遗的脸色瞬间沉下来,一把攥紧了孟鸣朝的手腕,回头小心看了一眼——后头那些妖魔鬼怪大抵在开会怎么打倒人族,纷纷举爪大喊起来。方拾遗顾不得继续观摩这场妖族不知道第几届的全体妖族代表大会,见那黑衣人不见了,瞳孔一缩,毫不犹豫地拽着孟鸣朝,飞快远离了此地。
等走远了,方拾遗才反手放出隔音结界,又连续下了两三套阵棋防护,才一把搡开孟鸣朝,压低的嗓音里含着滔天怒意:“你怎么在这儿!”
“好多年不见,师兄见面就问这个?”
孟鸣朝贪婪地看着这张被他在脑海中描摹过千百遍的面容,笑意飘忽起来:“师兄一直不回来,我自然是来寻你的。”
“胡闹!”
方拾遗肝火大旺,太阳穴突突直跳,好一会儿才压下火气,语气缓下来:“再过些日子师兄就会回去,你来掺和什么!”
孟鸣朝幽幽道:“这句话,这几年来,师兄已经说烂了。”
方拾遗自知理亏,气焰霎时短了一截,含糊地解释:“那不是,总是抽不出时间……等等,谁跟你说这些了。”险些给糊弄过去,他气得一厥,“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他语气沉怒,孟鸣朝的嘴角却勾了勾,那些熟悉的气息、生动的表情,像流动在血脉里的血液,滚烫又热烈,奔腾而过,浸润了枯竭多年、死气沉沉的躯体。
他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来之前有多大的怨气与怒气,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便都云烟般散了。
纷乱的念头似溅湿了枯地的雨点,滋润得沉寂的心海又翻腾活跃起来,孟鸣朝朝前走了两步,小心地牵住方拾遗的袖子,像小时候犯了错那样,露出讨好的笑容:“太想师兄了,走着走着,忽然就进来了。”
方拾遗被他一扯袖子,怒火顿时摇摇欲坠,再一对上那双漂亮的瞳仁,怒火就很没骨气地散了。
分隔几年,到底有些许生疏,他迟疑着抬起手,后知后觉孟鸣朝只比他矮一点了,神色一阵恍惚,还在犹疑还能不能像年少那般随意揉摸,孟鸣朝已经靠过来,乖巧地低下头在他手心里蹭了蹭,像只觅到了主人的猫儿,摊开肚皮撒娇。
细软的发丝蹭在掌心里,方拾遗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忍不住伸手一把将少年揽进了怀里,使劲抱了抱,叹着气说:“真是……拿你没办法。”
孟鸣朝悄然弯了眼角。
抱了会儿,方拾遗放开孟鸣朝,这回打量得仔细了点。
小孩儿迎风长大,不似他担忧的那样成个矮豆丁,他身形挺拔,像山海柱上一棵挺秀的青松,被烈风吹出独特的风姿,已是个端端正正的少年模样。
都这么大了。
这真的是他从绿水镇那口棺材里抱出来的孩子吗?
心绪复杂起来,方拾遗一时说不出话,只能又揉了揉孟鸣朝的头发,轻轻吐出口气。
孟鸣朝享受了温存,眼底的冰霜都化尽了,对这危险的地方也毫不在意,略迟疑了下,没有告诉方拾遗他见到那黑袍人时,心里涌起股奇怪的感觉。
厌恶,痛恨,排斥,不安……还有丝丝的仿佛牵扯于灵魂上的共感。
“此地不宜久留。”方拾遗没注意孟鸣朝奇怪的神色,闭眼仔细感受了下血契的联系,“有个与我同行的药宗弟子走散了,先去寻他,再找方法出去。”
孟鸣朝没有异议,笑眯眯地伸出手,要方拾遗牵着走。
这孩子小时候就黏人,长大了……也没好多少。
方拾遗心里直犯嘀咕,琢磨是不是自己把他养得太过娇气,不过还是握住他微凉的手,裹得紧了紧,眉头蹙起:“怎么这么凉。”
再一看孟鸣朝的脸色,分明是棵迎风摇曳的病松,衣袍空荡荡地披在身上,还当真是弱不胜衣。
方拾遗看得心惊胆战,把孟鸣朝当了泡沫人,唯恐风吹一下他就散了,不由分说地脱下外袍给他裹上,还是不放心,又把出城前摸出的黄符分了一半塞他怀里,这才解了结界、收了阵棋,一手执剑,一手拉着孟鸣朝,错开一步,走在前头,挡着孟鸣朝,朝前开路。
孟鸣朝故意落后两步,走在方拾遗身后,看着方拾遗的背影,眼底含着笑,另一只手却毫不留情地朝旁边的野花丛里一伸,“咔嚓”一声轻微骨裂声响起,方拾遗敏感地回过头,孟鸣朝无辜地看着他,手从野花丛里伸出来,揪了朵淡紫色的小花,递给方拾遗。
方拾遗纳闷地扫了眼身后,没看见什么影子,也没感觉到杀气妖气,揣摩可能是自己太紧张幻听了,于是放下心来,欣然接过那朵小花,俯身插进孟鸣朝乌黑的鬓发里:“少拈花惹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