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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鱼(4)

兴替也许短到像一场折子戏,一幕过後,才子佳人劳燕分飞,亲朋挚友割席断义,曲终人散後,长亭短亭无人相送,千里孤坟空照轩窗。

钉了棺,入了土,烧了三天三夜的纸钱,也总算是尘埃落定了,除了食素挂孝,一切照常。织云向来愿多管事情,何况她实在觉得这一家子邪气的紧。诺大一个宅第,不少是独门独院的院落,都是空荡荡的,透过蜿蜒粉墙上的圆形露窗看过去,荒地野糙,并未住著人,蜘蛛藤网,广叶的芭蕉把墙内边的事物遮了一半,看上去更加的凄清幽静。

织云先前只是想逃出去原来的宅院,却不知又关进了另一个院落,织云无奈,或许她终究就只能老死在四堵墙之间,看头顶仄仄的天空,守著花墙月影,一生一世都在无望的憧憬。可这份落寞等到织云搬进自己的院子的时候,又变成了些亦真亦幻的欣喜,毕竟是诺大的厅堂,诺大的花糙植物,都归了她了,墙上的仕女图,镂花的红木椅,苏绣的鸳鸯被,都是她从未见过的,纵使那家什都散发著一种不见天日的潮湿气息,让她不禁怀疑是不是有人也用过,到底有多少人用过。

等到织云摸清了自己那院子的时候,看到周围寂静无人,织云就情不自禁的想开始玩闹了。她毕竟还活著,她毕竟还年轻,四下无人,那幅伪装成小姐的面具也可以脱下来了。织云把那双白绸的鞋子脱了,露出一双霜雪般的脚,在陈旧的木地板上蹦蹦跳跳,会有咚咚咚咚的回音,织云把头发都散下来,对著那面不知道多少人对镜描容的铜镜里左照照右照照。最後织云来到厅堂的正中央,踩著陈旧的地板,看著墙角碧绿的青苔,对著一屋子的古物,织云想象自己此刻就是折子戏里盛装的旦角或青衣,有长长的水袖,拖在地板上。

织云清了清嗓子,像自己曾无数次背地里偷偷学习的那样,捏指,转腕,运眼,然後咿咿呀呀的开唱,似乎自己就是那高台上被几百双眼睛盯著的名角儿。织云唱游园惊梦,唱杜十娘怒沈百宝箱,唱霸王别姬,更唱贵妃醉酒。

她唱道:“似这般!紫嫣红开遍,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牡丹亭里那一丝一丝挑高了的调子就在那空气里乱石穿空一般幽幽的游走。那仍留稚气的脸孔上难得的出现了一丝专注的模样,那样专注的捏指,运眼,幽幽怨怨,生离死别,爱恨情仇,千古至今,就在一曲一曲的唱腔里慢慢叹息悄悄说遍。

她没有画那脸谱,没有拿那摸金扇儿,没有浓妆和华衣,只把鬓边的白绒花当成金步摇,把素钗儿当作钗头凤,把一身缟素当成绫罗绸缎,把素面朝天当成倾城媚颜。那唱腔就唱的越发的欢快,走了调儿也不打紧,反正她笃定没有人只是天天在台下偷听,就能学成她这般,似模似样。

她唱到贵妃醉酒,唱完了海上冰轮,玉兔东升,然後弯下腰儿,用一口银牙掉进梨木小凳上的钧瓷茶盅,叼进来,眉梢眼角,似乎真的有那浓浓醉意,腰身一个腾挪,然後玉颈轻仰,那茶盅就被掷了出去,然後,落地开花。织云吓了一跳,连忙四处打量,看到一个老妪站在堂前,老早就那样,看著她闹腾。织云连忙解释:“我……不是故意的,那杯子……”

“那是钧窑的杯子。宁要钧瓷一片,不要黄金万两的钧瓷。”老妪说。

织云认得她是苏老夫人身边的人,低头静静的听著。老妪低了头,说:“少夫人往後只要叫我福妈就好了,其实这院子都是夫人的,爱怎麽折腾就怎麽折腾,可毕竟入了苏家的门,规矩还是要守的,让下人看了终究不是体统。老仆这次来,只想提醒夫人一句,千万,千万别去隔壁的院子。”

“为什麽?”织云问。

老妪犹豫了一下,说:“那里……不干净。老仆言尽於此,少夫人自行斟酌吧。”她说著,再不顾织云,尽自去了。

织云愕然,环顾满院荒糙萋萋,只剩她一人,不禁有些脊背生寒,仰头看四周,只见得庭阶寂寂,荒糙横生,四下无人,空风拂背,鸟语凄凄,到处都是树影班驳,像是隐藏了什麽魑魅魍魉,吓的一路小跑回去了。到了自己的房间,紧紧闩上了门,用被子捂著头,就那样躲著,不知过了多久,居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到了半夜被闷了起来,把被子一掀,夜深露重,寒意涌过来,她在春寒里,大口大口的喘息,一身的冷汗。

织云从c黄上爬起,走到院前,坐在庭前檐下,看夜色如水,遍洒清辉,漆黑的夜空中,一轮明月如同冰轮,皎洁如玉,遍照华庭,情不自禁的走到院中,突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是哗哗的水声,像是鱼儿在池中掀起水浪,水声潺潺,暗香初透,哗啦哗啦的响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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