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记年浅笑著把一缕粘在嘴角的青丝轻轻挽到耳後,柔声道:“这段时间里,我想了又想,突然的就悟了。小时候我不懂礼法,别人要我做什麽,我想做什麽,我便去做便是,浑浑噩噩的,却也自在逍遥,到後来,却发现世上还有那麽多条条框框,在这框子里,想做的都不能做,想爱的都不能爱,我原本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一切都按规矩来。可是,那时候突然间就明白了,原来,这规矩本就是人定来给人破的。活著本就应该百无禁忌。”
他笑著,低声说:“他……本就跟我说过。学武有三重境界 ,第一重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第二重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第三重是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後来年岁渐长,才明白世事本都如此,佛有魔心则坠入黄泉,魔有佛心则升入碧霄。以前习武决斗的日子真是白活了,爱一个人就应该为他死,恨一个人就应该让他死。我原本是最看重的承诺的,现在想想,其实也没有遵守的必要。”他说著,斜挑著看著施回雪,见施回雪一脸茫然,并不知道花记年在这个瞬间已经决定撕毁与沈频真的承诺,花记年露出一丝阴柔的笑意:“活著本就应该,一直像这样子,赏景,调琴,填词,谱曲,绣花,对镜梳妆……”
施回雪只觉得一股凉意从心中升起,不由得往後挪了几步,“我要回去。”他手中抚摸著那块琥珀色的玉玦,小声道:“多谢你把这个还给我。”
花记年双手捧著金樽,轻抿了一口,柔声说:“你难道不知道吗?凭著你的宝贝东西,并不能真正救沈庄主的,顶多……”他说著,用手指了指头:“让这里清醒一点。”施回雪瞪大清灵的眼睛,恶狠狠的说:“当然,我知道。可举案齐眉根本无药可解,难不成你有什麽法子?”
花记年含笑看了他一眼,低垂下眉眼,那个运眼的动作低回轻柔如潺潺流水,加上眉梢的红线,几近勾魂摄魄,他轻声笑道:“杀了施毒的人,可不就是一个好法子?”
施回雪浑身一愣,良久才轻轻的说:“不行,频真多多少少都是喜欢他的,我知道。”花记年轻声看著他笑:“你不是就是因为这个才嫉妒的吗?”施回雪几近残废的双手也开始慢慢的颤抖起来,他用手掌捧起矮几上的酒樽,掩饰似的,缓缓抿了一口,一抹霞色顷刻之间飞上双颊。
“你说的对。”施回雪小声说:“但杀不杀他,嫉不嫉妒他,这并不是一回事。”花记年像是听到什麽极好笑的事情,他指著施回雪有些扭曲的,仓惶的面孔,轻笑著说:“你真该去照照镜子,口是心非的孩子,你的眼神暴露你的一切,我知道……堕落在嫉妒里的你,只是需要一个借口吧。”
他笑著,又轻抿了一口酒,笑著说:“我知道一件事情,会帮你下这个决心。”他涂满丹蔻的鲜红的指甲与金樽形成鲜明的反差,偏偏那双手又白皙的如同玉璧一般,他笑著,一字一字的说:“几个月前,浮屠堡的密探,兵分三路,第一路人马不停蹄的追查冷月阁漏网的魔头,第二路人马到兖州找当年消失在迦叶寺的人,而去了毕州的人日日夜夜都在跟踪阮惜羽,最後这三个人居然汇至一处。你可知这意味著什麽?”他笑著,带了几分入目生寒的邪气:“若我手里情报没有错,跟沈频真长大的那个阮惜羽,早在阮家灭门後不久便被人杀了,然後李代桃僵,现在的阮惜羽,我想,应该不是那位阮公子了,而是……冷月阁的余孽,施公子的教主吧。”
他说著,哈哈大笑道:“大概谁也没有想到。正道查来查去渺无音讯,几乎把山川河岳都翻了过来也找不到的,像是在人间蒸发了的邪教教主,会藏在带头围剿的天下第一庄里面吧。”
施回雪一窒,手中的酒樽落在地上,弄得轿中酒香四溢,他脸色唰的惨白了,嘴唇颤抖著翕张,他不停的摇头,喃喃道:“不可能,绝不可能。我……我根本认不出他……”花记年笑了好一会,才说:“他的心机城府,你怎能忖度?怎样,施公子,若阮公子成了一心要报灭教之仇的人,你还放心让他跟在沈庄主身边吗?你既然叛出邪教,不就是存了弃暗投明的心思吗?你……不是发过誓,要以性命护沈庄主周全的吗?”
施回雪颤抖著撕扯著自己的袖子,他轻声呢喃道:“你这样……你这样会让我不知道我是在为了什麽杀他,到底是为了频真,还是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