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何不想开些,若不是庄主手下开恩,也许只能由别人喂著缓缓进食,又或许……再吃不了了。”春衫这样说著,俊美无匹的脸上看不出悲喜,只能从他轻微颤抖的睫羽上忖度出几分幽思。施回雪用牙齿咬著轻纱布带再次艰难的把手指粗鲁而马虎的缠好,突然深呼吸一口气,眼中精芒大胜,嘴里嘟嘟囔囔的抱怨:“我不会死。”
春衫嘴角抿出一个笑意:“噢?施公子哪里来的自信心?”施回雪惊讶的看著他,红唇微张,他摇著头小声哼哼:“自信心?哼,我只是不甘心罢了。我还要吃一辈子他夹的菜,和他把臂畅游,同观夏菏,同看枫红,同赏冬雪,游尽这中原美景,然後相养以生,相守而死……他都答应过我的,我一定要活到他可以好好对我的那一天……”他说著,俊秀的眉梢堆砌了几分天真无邪的期许,声音越来越低,他几不可闻的说:“除非回雪的命可以救他……”
他摇了摇头,睁大眼睛盯著春衫,大声说道:“我一定要打起精神来,我发誓要以性命护他的!频真只有靠我了!”春衫哭笑不得的拍拍这个比他还大几岁的少年的肩膀,说道:“是是,施公子不如先练练持箸用餐如何?”
施回雪蹙著眉头用掌心推了他一下:“我是认真的。”他小声抱怨道,用力摇了摇头,赤著脚,微微踉跄的走下c黄,站在窗前。春衫看了看他恍如玉石雕成的脚,站在颜色厚重的地毯上,脚面白皙纤薄的可以看到淡青色的血管,原本有些发青的指甲此时闪烁著珍珠一样圆润的光泽。春衫歪著脑袋看著这具除了手指外迅速恢复著生机的身体,轻声道:“还真丹果然是世人梦寐以求的灵丹妙药呢……”
施回雪斜著眼问:“什麽?”春衫笑著说:“我从小便在庄里了,除了十年前阮公子从浮屠堡逃出来的时候,伤的太重,庄主给他服了一枚还真丹,我便再没见过其他人用过的。那东西说是能活死人,生白骨,其实哪里有那麽神……不过,只要人还有一口气,都是能转危为安的。”
施回雪微张著嘴讶道:“我……我吃过这个?”春衫笑著点头:“没错是没错。只是……”他说著,突然眉宇间微有苦涩:“怕是因为有了这还真丹,庄主才敢下这麽狠的手吧。或许,没有这东西,反而他会对你好些。”
施回雪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再次听不懂,并且不求甚解。他转过头看窗外一池芙蕖,眼神清澈而空蒙,流转之间波光盈盈。
他不打算听的太懂,旁人的嬉笑怒骂对他永远不过是微风过耳。施回雪有施回雪处事的方法,一半懵懂无知,一半恣意轻狂,中间夹杂著自己畅快而尽兴的笑声。在一次铩羽而归时的誓言中永永远远的作茧自缚。繁华褪尽後不过还是他挑高了眉眼的那一句:“我觉得痛快,仅仅因为痛快。这才是回雪。”
他回眸一笑时想起的那人,还在云麓尽处,丰神俊朗,轻摇折扇;他凝眸深处时思念的那人,还在策马扬鞭,搂他在怀,指点江山。他人乘云驾雾,拼命要跳出五指藩篱,而他画地为牢,说这就是施回雪的桃源。
春衫见他自顾自的想自己的事情,也不打断,只是静静的打量著施回雪眼里每一丝剔透波光,轻轻说道:“去年端午,我去听过迦叶寺的弘法大会,那寺里方丈说,在当今世上,在释迦牟尼已经坐化,而弥勒佛还未降世的这亿万年中,引导世人在这段’无佛’的日子里皈依佛心的是大愿菩萨。而菩萨舍身应劫,坠入轮回之中,众生无依,人心不稳,渐渐的才忘了自己在六道轮回时所发的愿望。”春衫见施回雪一脸不耐,笑著说:“那老秃驴说的什麽《九华经》、《本愿经》未必可信,可是,他说:‘因此,每个记得自己本愿的人,都已证道了。’回雪,我因而想,你是这世上最知道自己想要什麽的人,你是值得幸福的。”
施回雪看著他笑了笑:“以前也有人跟我说过这句话,可是……在世事中,’我以为’……‘我觉得’……这些话,有多少做的准的呢?我喜欢频真,并不是因为他能给我什麽幸福。”
春衫叹了一口气:“施公子,虽然是笑著的,但是……还是很难过的吧。”
施回雪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苦涩的笑了一下:“难过又如何?我常常想,难道他打我一下,对我没有我对他的那麽好,难道我就不爱他了吗?回雪的喜欢,难道是那麽容易改变的东西吗?……”他笑意渐渐淡去,把伤残的手背在身後,脸上迷惘,痛苦,失落,无措在脸上一一浮现,却慢慢换成一种倔强的执著,他几不可闻的呢喃道:“我听别人说,这世上尘土荣华,晦明百变,可是……总要有些东西,能山高水长,至死不渝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