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频真听到那句“无论你做了什麽……”,心头微暖,嘴角一弯,笑道:“赔个不是?你可知道我从未跟别人赔过不是。但刚才打你确是我不对,我跟你赔不是,不过你以後不要再乱下盅术,我不喜欢。”
施回雪见他跟自己说对不起,一时眉开眼笑,心中欢喜,连身上青痕红肿,掌伤淤血都忘了,欣喜道:“我不怪你了。你说过要和我同看花开,共赏满月,信马由缰去看贺州夜雪,乃至世间美景的。离开你我还要和谁把臂同游?从今往後,我发誓绝不做你不许的事情,你也绝不许再瞧不起我,随便打我,我可真是怕你了。”
他说著,伸出右手小指,沈频真微笑的和他勾勾,随即叫店小二进来,送上热水净身,又给了银两,估摸了尺寸,叫他去绸缎店买一件成衣。待施回雪洗完,沈频真又拿出跌打药,待施回雪上了药,换上那件暗蓝色的新衣,回雪见衣饰上用暗线绣了疏影横斜,寒梅傲雪,眉头微有喜色。沈频真与其相处时日越长,便越是发觉,施回雪总是为一些无足挂齿的小事而雀跃,像是小孩子心性还未褪去一般。总让人无法想到他满手血腥的一面。施回雪见自己终於干净整齐起来,漆黑的眼眸转了几圈,突然凑到沈频真面前说:“沈频真,你亲亲我好不好?”
沈频真面不改色,眼睫却微微颤动了一下,淡淡笑著问:“为什麽?刚被我打过,又忘了疼吗?”施回雪说:“在神殿我们就亲过来,再来一次好不好?”沈频真摇了摇头,见施回雪满脸失望的模样,终於轻轻在他鲜红的唇上印下一吻。他知道施回雪这样纠缠不清的渴望亲近,多少有部分原因是因为他当年关於棋子的言论,可此刻唇齿间传来的糯米红枣甜香气息和血腥气息一样浓烈,让他一时之间也打不定主义,到底是该把他当一个抱在怀中宠溺的孩子,还是一个真正的棋子。沈频真在心中叹息。他为什麽不再天真一些,抑或著再残忍一些,偏偏是这样不尴不尬的比重。
次日两人一路策马狂奔,於正午便回到了还真山庄,那山庄大门刷了层层黑漆,四个门角镶嵌了厚重的铜边,门上层层铜钉,密布如星子,门侧两旁石狮作按球衔珠及逗弄幼狮之态,一毛一发,兽目睥睨之间,皆气势惊人。唯有门前那块高悬在上的牌匾,黑底白字,大书还真山庄四字,字迹收敛锋芒,圆润古朴,观之颇有大巧若拙之感。
沈频真二人牵马刚至门口,庄门已缓缓打开,两侧门童垂髫双髻,满面殷勤,同时躬下了身子,道一声:“庄主请。”话音落,两扇沈重的黑漆大门慢慢张开,露出门里花道长廊,深深庭院,水榭歌台,竟不知内有几千重。
施回雪站在马旁一时迈不动步子,沈频真回头道:“进来,傻在那里干什麽。”施回雪连忙快走几步,跟了上去,见门童皆是齿白唇红,面如覆粉,眉间殷红一点朱砂,几乎如仙童降世,不由又呆了一会,却猛然惊觉那童儿眼中看他的目光隐含几分不屑,不由得蹙起眉头,好生不快。可常言道:未睹皇居壮,不知天子尊。见了还真山庄如此气派排场,竟比冷月神殿有过之而无及,心中多少有些拘谨,他又被沈频真教训惯了,不敢造次,此刻只是瞪了回去,美目流转之间清辉如雪,自有一番出尘之姿。
他跟著沈频真走了十多步,已有人从庄中匆忙迎出,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身著灰袍,在沈频真耳边说:“阮公子上午已到了。”沈频真笑道:“我更衣後便去找他。”对话间,庄中慢慢从寂静中喧嚣,备宴的,扫地的,煮水的,接风的,洗尘的,有不下百十个奴仆鞍前马後,当沈频真走到他的留真院时,一切早已准备妥当,一入院门,便有两个面容姣好的丫鬟接过沈频真随手解下的外袍。施回雪一路跟在他後面受尽冷落,此刻终於忍不住小声叫了一声:“频真。”
沈频真有些吃惊的转过头来看他:“啊,你。对了,你,王伯,你带他找间空院子去。”施回雪看著沈频真大步步入房中,再不回顾,一时失魂落魄。房内已备好香汤,换洗衣物,美人如玉,十指尖尖,转眼间房门已在眼前合上。那灰袍男人在旁边不冷不热的说:“这位公子,请随我来。”施回雪连忙讪讪的跟上,步行良久,方来到庄中一偏僻院落,落叶满地,荒糙丛生。施回雪看那满院萧条愕然道:“这……这是给我住的?”
灰衣人颔首道:“正是。最近庄中经费周转不当,王某认为公子平地高升,得入庄之请,有一瓦蔽身足矣,还请公子包含了。若是公子真对庄中有了建树,再邀功受赏不迟,庄主归庄,庄务积压良久,王某还有事,先行一步了。”他说著,尽自离去。施回雪几乎是瞠目结舌,他从未被人如此轻视,双手紧紧握拳,面色惨白,喘息良久方定,只觉得往事如梦,前景忐忑,一时觉得周身俱冷,腹上掌伤又是隐隐作痛,只能如行尸走ròu般步入房中,环睹四面萧然,蛛网绳结,雀鼠作巢,施回雪踟蹰良久,终於在书桌一角寻了一处干净角落坐下。怎奈桌椅摇曳,倾颓欲倒,他独坐良久,又猛然站起,将那张残椅踹倒在地。随著几声闷响,那把残椅随著这轻轻一踹支离破碎,施回雪默然良久,此刻终於忍不住哽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