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倚楼眉头紧锁,恨恨地骂了一句:「事到如今,你还放不下。」华阳捧着铁镜,背过身去,还用狐尾在他手背上用力一扫。
韩倚楼嗤道:「你这一走,也是为了此事?」
那条蓬松的狐尾颤了颤,竟是又在他手背上恨恨扫过。韩倚楼愣了一下,才用手握住他的尾巴,握了好一阵,陡然间又回过神,忙不迭地收回手去。
华阳仍翘着尾巴,把铁镜吐在地上,磨着牙,才低声嘟嚷了一句:「你休想我会承你的情。」韩倚楼还没回过神,那只狐狸突然扑进他怀里,眼睛却闭得死死的。
那妖怪怔忡良久,手探到半空,小心翼翼地落在他身上。那狐狸似乎是觉得舒服,翻了个身,把肚皮露了出来。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坐了一阵,忽然听见华阳问:「为什么不换皮囊?」韩倚楼脸上阴晴不定,哼了一声。
小狐睁了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很快又转过脑袋,字字说得飞快:「若是活人当然不好!若是刚死,身体还温热……」说着,又仓促望了他一眼,声音已几不可闻:「你为什么不换?」韩倚楼默然良久,这才确信那一番话都被他听了去,低声应道:「不是这张脸,你还会凑过来?」看着华阳如遭雷殛一般,韩倚楼亦是脸上一僵,意识到自己失言,正要拂袖离去,却听见那小狐骂道:「我又不是认不出。」韩倚楼僵立在那里,只感觉那只小狐就站在脚边,低声说着:「妖怪就是妖怪,臭不可闻。」那妖怪哼了一声。
小狐瞪圆了眼睛,仍在喋喋不休;「去换吧。」韩倚楼嗤道:「用不着。」
「你不怕折损道行?」
「不怕。」
华阳攀着他的腿立起来,急道:「那我今夜还跑。」他怎么不明白?他要是过得不好,自己心里也会有些……那妖怪直至此时才真正愣住了,脸上神色变了又变,到了后来,竟是露出了一点模糊的笑意:「用不着,我有用内丹修补,剥了我的皮,再补回来便是。」小狐似乎从未想到此处,良久才讪讪道:「给我看看。」韩倚楼避开他,疾走几步:「还未补好,难看。」小狐扑上去,挡在他身前,眼睛里却发出光来。
韩倚楼呵斥几句,见他不为所动,眉头紧锁,许久才勉强点了点头,低声道:「只许看尾巴。」说着,韩倚楼用手捏了诀,片刻之后,身后果真现了一条蓬硕无比的狐尾。
血ròu模糊的狐尾上,几块皮ròu己经零星长出了皮毛,依稀能辨出先前毛色艳丽、红如胭脂的模样。
韩倚楼寒着脸,又嗤了一声:「难看。」
那小狐定定地看了半天,快步跑过去,绕着走了几圈,又拿自己的尾巴去碰那妖怪的狐尾。韩倚楼脸色忽然变得柔和起来,过了许久,才用狐尾和华阳的狐尾小心翼翼地勾连在一块。
两人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厮磨了一阵,忽听见华阳怯懦的声音;「妖怪,起风了。」那妖怪蹙了眉,弯下腰,把他搂起来,用手替他挡着风。
小狐使劲地把头往韩倚楼怀里埋去。
十三年,捂一块石头,也能捂得发烫,何况是ròu做的人心……天色大亮,眼前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云海,隐约能窥见满山的葱绿林木,一行雁字破云而出,远远朝北方去了。
接连数月,每到日升月起,韩倚楼去灵气聚集处打坐,总拎着那尾小狐。华阳学他呼吸吐纳,渐渐地也开始有模有样。到月圆那天,狐嘴一张,竟然也吐出一粒黄豆大小的内丹。
韩倚楼一时间忍俊不禁,伸手把那粒在半空浮动的珠子捏在手心,看了两眼才松开。华阳哼了一声,默默地去汲取皓月之华,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耳边静悄悄的,忍不住又把眼睛睁开。
孰料眼前满目银华,把天地间都照得亮堂堂的。泉水从泉眼中汩汩流出,撞到山石上,又哗的溅开,两人坐在山涧边,看着水从天上而来,被冰轮染作雪色。华阳黄豆大的那一粒内丹就浮在清冽的月色中,旁边还悬着另一粒光华流转的内丹。
华阳啊了一声,连忙去看韩倚楼的内丹,发现足足有拳头大小,登时羞恼起来。两粒内丹彼此上下浮动,」恍若嬉戏一般,你追我逐。
韩倚楼在水畔仰面看着,嘴角不知何时有了笑意,手腕在袖袍下一转,掐着法诀,山涧中渐渐出现了染着烛光的花灯,从眼前飘过,被落下的泉水打得转了个旋儿,再顺流而去。
很快,又来了第二盏灯,紧接着,是第三盏、第四盏。不知何时,一涧山泉飘满了花灯,明明灭灭的柔和烛火在水光中荡漾。
两粒内丹落在花灯周围,忽然看不清内丹去了哪里。华阳吓了一跳,连忙伸长了前爪去捞,却被韩倚楼按住,只差一丁点就掉进水里。水面被华阳拨乱,涟漪荡开,连带着花灯也摇摆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