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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不语(7)

常洪嘉怔怔地看了他一会,似乎还未习惯这人会喜会怒、行无禁忌的狂态,往前走了几步,随手折了一根碧绿竹枝,在糙甸中来回拨著,想找到那尾黑蛇。糙尖上的水珠飞溅起来,又是一阵惬怀凉意。

正出神间,忽然听见魏晴岚的声音:「和尚!出来!和尚!」他往回看的时候,发现那人无聊得紧,用腹语在大喊大叫。

常洪嘉急忙走到树下,小声说:「谷主,有洪嘉在。」魏晴岚看著远处,穷极无聊地瞪著眼睛,仍用腹语道:「去把那秃驴叫过来!」见他不动,又颐指气使了了一句:「去啊?」常洪嘉站在不动,许久才微微笑道:「谷主可是没有事做?」说著,捏著竹枝,看著树上隐隐的花苞,轻声笑说:「洪嘉幼时也曾学过观音灵感课和地藏占查,能测凶吉前程,不如给谷主测一卦?」那人终於安静下来,不置可否地看著他,许久才用腹语问:「测我什麽?」常洪嘉轻笑道:「测你三千年後,是何成就。」魏晴岚登时饶有兴致起来:「我是何成就?是不是神通广大?」常洪嘉点点头,眼神不知不觉变得柔和:「三千年後,谷主神通广大,乐善好施,有呼风唤雨、通天彻地之能。」「我住在何处?」

常洪嘉轻声道:「听银镇向南十里,有山谷名鹤返,谷中遍生奇花异糙。谷主便住在那里。」那人听得志得意满,眯著眼睛笑了:「那我岂不是很威风!快算算三千年後,那秃驴是何德行,是不是比我差一些?」常洪嘉愣在那里,斟酌良久,方道:「大师似乎……已经圆寂了。」魏晴岚怔了一下,仍没反应过来:「你是说,到那时,和尚已经死了?」常洪嘉见他满脸茫然,一时无言以对,忖度片刻,才低声解释道:「人命终有尽时,不能都像谷主一般长寿,彼此相伴,最多不过百十年。」魏晴岚脸色忽然阴沉下来,眼神阴鸷地盯著脚下,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常洪嘉见他脸上乌云密布、显是不快,强笑道:「谷主不是说三千年後,很威风吗?」他说著,大著胆子笑问:「那谷主可曾想过,免去中间的修炼渡劫之苦,直接去往三千年後?」竹林间细雨蒙蒙,雾气涌动。那人一动不动地被绑在树上,眉头紧蹙,常洪嘉正以为他会斟酌一二,魏晴岚却断然道:「不去!和尚要是死了,我一个人威风,有什麽意思!」第二章

常洪嘉听得怔忡,几不可闻地问:「如果我说,眼前所见的故人旧景,都不过是心魔作祟,唯有三千年後……才是真的。」「那也不去!」魏晴岚仅以腹语应对,语气不含抑扬,唯有神色喜怒分明。

常洪嘉见他一副钻了牛角尖的样子,气鼓鼓地捆在那里,自己和自己呕著气,只好陪著又静站了一会。等到林中细雨停了,骤然看见一袭灰袍的和尚,撑著一把七八成新的白纸伞,拎著食盒往这边来了。

魏晴岚一下子精神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那边,和尚刚一走近,他就用腹语愤愤道:「和尚,他说你是假的!」直到此时,常洪嘉才真正面对面看清那人模样。那和尚莫约三十出头的年纪,眼睛漆黑沉静,僧衣半旧,熨洗得极乾净,嘴角笑意淡淡的,要靠近了,才看得出他在笑。

常洪嘉如临大敌,神色肃穆地守在一旁。和尚听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只是微微一笑:「是真是假只在你一念之间。蛇妖,你自己又是如何想的?」魏晴岚登时长吁了一口气,扬著眉毛,挑衅似的瞪了常洪嘉一眼:「自然是真的,那些胡说八道的话,我才不信呢!」旋而又去骂那和尚,「雨都停了,你还撑什麽伞,真是和尚梳头,多此一举。」「今日要讲的,正是这白伞。」和尚笑著,声音如静水流深,一字一字娓娓道来。

「释家把白伞奉为五佛顶,有遮蔽魔障,庇佑佛法之意。我佛慈悲,传大白伞盖神咒於婆娑世界。常诵此咒,能免除诸难、诸病,驱散一切邪魔。」他撑著伞,在细雨初霁的竹林里,徐徐讲了一阵何为莲上伞、何为五佛顶,又说起菩萨愿以白净慈悲之伞庇护众生的大誓大愿,听他说佛,恍如一阵涤尘细雨,从从容容地落了下来。

和尚说到晦涩处,见魏晴岚心不在焉,一笑了之,朝上指了指不曾散去的雨云:「蛇妖,今夜会有一场暴雨,你若肯随我诵读白伞盖佛咒,我就把伞留下。」魏晴岚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一边。和尚又是一笑,双手合十,低低念了起来:「唵,阿那隶,毗舍提,鞞罗跋闍罗陀唎。盘陀盘陀你,跋闍罗谤尼泮,虎吽都嚧甕泮,莎婆诃……」魏晴岚拧紧了眉,竹林间处处回盪著那人的诵经声,像是在古洞点烛时,窥见石壁上含笑的佛像,又像是枕臂而卧,看到梁上有数只山雀在檀香白雾中打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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