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心只是安安静静的站著,低声问:「你……究竟想干什麽呢?」唐尘嘴角轻轻抿起,低笑起来:「你知道的,我自然是……想让死者安宁。」萧景心歪著头看著,他慢慢地朝唐尘走过去,少年不禁高声喝止道,「站住!」萧景心如若未闻,直到唐尘又在楚星河手上割开一道伤口,这才顿下脚步。两边僵持著,萧景心良久才轻轻的叹了一声气:「让死者安宁……」他说著,摇了摇头,地上的血似乎映到了他的眼里,他叹了口气,跟身旁的小太监叮嘱了什麽,就看到那人瑟缩著向外跑去。
唐尘愕然,他从地道里一路走来,为的就是避开那些禁卫,他现在拽著一个人,分身不开,看著那太监从殿後跑出去,不由得低声威胁道:「干什麽!让那人回来!你不要楚星河的命了吗?」萧景心轻声道:「你别急,我让他拿纸笔来。」唐尘这才再度沈默起来,只是额间隐约有汗,显示他并不如外表看来那样从容。他就这样等了好久,直到楚三胳膊上的伤口都不怎麽流血了,他才忍不住站了起来,低喝道:「怎麽,还没好?那人究竟去干什麽了?搬救兵吗?就算我死了,我也会拉著他一起死……」他说著,又要伸手去割,突然听到萧景心说,「你再割一刀,这事情就再没有商量的余地。」唐尘冷笑了几声,却还是把刀放了下来。萧景心犹豫了一会儿,慢慢坐回龙椅上,再过了好一会儿,那个方才出去的小太监又从门外进来,只是满脸是汗,手上也没有带纸笔。唐尘不由站起来,厉声道:「纸笔呢,你莫非是在骗我!」萧景心看著殿下,脸上不知从何时开始,再看不到半丝笑意:「你惹我生气了,唐尘。」「生气?」唐尘想大笑,却偏偏笑不出来,他突然想到萧青行以前生气的样子,也是这样静静的,不露生色的怒容。这一点前车之鉴,让唐尘不由四下打量起来,一步一步地梳理,头脑里还是一团乱絮。殿门被人推开,那些重甲长枪的人并不急著进来,仅仅是封死了去路,这样的威胁并不致命。可门被推开後,外面依稀看的见隐隐约约的火光,像是晚霞一样。那天在无忧湖也是这样的火势,不过没有这次的这样清晰,这样的居高临下,像是从头顶上开始炸开的血色,连建在最高处的扶摇殿,都看的见这漫天的嚣张凄厉。
萧景心看著楚三那件被染红大半的白袍,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一些稍纵即逝的疼痛,最後只是轻声说了一句:「你看,刺客祠起火了,真漂亮,如果你现在跪在我面前,给我磕头,束手就擒,也许我会考虑叫人收检一些他们的骨灰,如果你还敢这样站著,我们就一起静静的看吧,直到它燃烧殆尽,好吗?唐尘。」空气仿佛凝滞一般,几经催促,才继续喘息著流淌。
金玉堆砌的华堂,摇摇欲坠的身影。萧景心层层华服逶迤在地上,他静静地看,满殿风生,灯火齐齐跳了一下。
「陛下恕罪……」那个孩子突然跪了下来,全身颤颤,把手里的刀子扔的远远的,磕头不止。他身後的火光像是一场巨大的梦魇,让他惶恐不安,让他惊慌失措,「陛下恕罪……触怒龙颜,糙民愿以死谢罪……我……我再也不求大葬了,就葬在城郊,哪个山丘上就好……」他的手扒著玉砖的fèng隙,还是颤抖个不停:「请陛下……收敛骨灰。」身後的铁甲卫抓著他的手,唐尘没有一点抗拒,任他们将桎梏铁链套上他的双手脖子,那两块木枷一锁,颈侧的伤口又流出血来。那些人拖著唐尘向殿外走去,火舌舔著记忆里斑斑美梦,唐尘只是看著萧景心,低声哀求,「请陛下……收敛骨灰……」颓倒在地上的楚三,此刻才冲开了穴道,他双臂脱臼,软软的垂在身侧,咳了几声,慢慢的坐了起来。萧景心静静的打量著他们,突然开口道:「星河,休息几日再走,我叫人拿伤药来。」楚三看了看唐尘,又看了看那个博带高冠的孩子,轻声道:「我总以为我能帮上忙,没想到有一日……楚三竟会成了陛下的累赘,楚三……是时候走了。」唐尘轻声道:「陛下……糙民……」
萧景心恍若未闻,在他眼里,只剩楚三摇晃著站了起来,踉跄著走出扶摇殿。
「陛下开恩……」几个铁甲卫将唐尘向後拽去,唐尘眼看著要消失在萧景心的视野里,不禁绝望的大喊起来,「陛下!陛下!!」整个空旷的宫阙中都是他这几句凄厉的声音,听得人几乎要毛发竖立。可无论唐尘怎样挣扎,终究被拖远了。殿外的雨势似乎又大了些,反复无常的天气,善变的人心。他仿佛听见谁问了他一句:「楚三就没有一丁点好的地方吗?」他想起小时候,和太监出了宫门,一路跟著一个人,看著那人手指白如好玉,食指翘著,按著一杆潇湘紫竹管的小毫,在洒金笺上填词,也在粉墙上题诗。美人从背後紧贴著他,轻吻那疯魔款款散落的乌发,爱他的手段,嗔他的薄情。他听见楚三的声音,那是温柔撩拨的琴弦:「在下楚三。闻得姐姐们寂寞,所以来世上走上这麽一遭。」其实谁又知道自己到底怎麽来的,生为谁开花,死为谁化蝶,本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