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褪尽芳心苦,曾记花开不记年。
──“没有什麽东西,会比浮屠堡里的思慕和风月,更让人觉得恶心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嫁娶还在循规蹈矩的筹备,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却并不适用於拿金玉翡翠砌就的浮屠堡,描金的请帖被送到各大门派。那些在江湖中屹立百年不倒的门派,大门用的都是厚达五寸的实心楠木,刷了九层以上的黑漆,镶了数百铜钉,要十余个壮汉才能合力推开──此时却被一张薄薄的喜帖斜cha其上,入木数寸之深,在大门上永久的刻下耻rǔ的刀疤。
这哪里像是在送喜帖,分明是在下战书。浮屠堡的喜宴上本就没留著那些江湖帮派的位置。不过是告知一声,让江湖晃一晃,让混著嫉妒恐惧的丑陋心思通通浮出水面,再用响彻天空的锣鼓声压下去。
这样的帖子,花记年手中也有一张,蘸满金漆的笔,在大红的蔡侯纸上,端端正正的写了两个姓名。花记年躺在c黄榻上,仰看著这两个名字,颠来倒去的看,也看纸上印的吉祥牡丹,他用手指描著牡丹的轮廓,嘴里笑嘻嘻的吟诗:“牡丹好,还是牡丹好……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华。”
他手指移开,指尖上已沾了薄薄一层金粉,嘴里仍自低笑道:“牡丹好,哪似闲花野糙……呵,似这般花花糙糙随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朝花阁外有人喊道:“小公子,时辰近了……”
花记年应了一声,这才从c黄上翻身坐起,将揉的皱皱巴巴的外袍除下,拿起一旁整整齐齐折叠著的鲜红外袍,对著铜镜安静的穿上,袍上绣满了吉祥瑞兽,祥云朵朵,一层层金色的丝线妆点成白发齐眉的祝愿。少年已经不笑了,神色谦卑而恭谨,一层层吉服,系好腰侧丝带,然後是白玉腰带,带上石青色的香囊和双龙环佩。他最後才将自己散乱的发丝,束到蟠龙玉冠中,一根通体洁白的玉簪,缓缓cha过金冠,固定好一切。
他看著镜子轻轻的说:“好了,疯也疯过了。可不许再惹人轻视了。”
少年整整下摆,才从镜前坐起,双手推开门扉,门外整整齐齐的站了两派盛装的侍女,为首的领著花记年走出朝花阁,嘴里惶急道:“小公子,快些……轿子已经入了山门了。”
花记年笑笑,慢慢向前走去,他走过回廊,走出庭院,周围还是那样缠满红绸的树,树上还是数不清的大红灯笼,湖上还是那样明明灭灭的莲灯,只是有一片更厚重的红地毯,穿过白虎间,铺过千石阶,直直通向最顶端的甘露间。红毯上绣了令人咂舌的金丝鸾凤,在这条笔直的道路上,顺著石阶的坡度,优雅的如同振翅待飞。
花记年渐渐停了下来,看著水中一根根被金质莲座托起的廊柱,心里突然记起三年前的事情,那也是一个纸醉金迷的夜晚,添香那天梳著碧螺髻,画著浓妆,他站在这条路上不舍得走,翘首而待,等他的父亲。
三年如弹指,皓月常明,四时花开,可三年後的他不单没等到他的父亲,连添香都不见了──添香已经不再是添香,是翠儿,翠儿也不再是翠儿,是他名义上的母亲,造化弄人,世事如棋,每个人都在被诸天神佛颠来倒去的玩弄,偏偏面上还要这样强作欢颜。
远处二十人抬的轿子从路那头,顺著朱红的地毯走来,一步一晃。花记年淡淡笑著,上前三步,跪倒在地上。盖著大红喜帕的女子,一身五彩霞披,巨大的凤冠上缀满了麽指大小的明珠,花记年跪著朝她磕了三个响头,跪在这片在彩烛璀璨的夜色中连绵到天边去的红毯上,恭敬的长呼:“花记年见过母亲大人。”
女子朝他伸出一只手,那只手在夜色中看来,依旧白皙如玉,指甲上涂满丹蔻。花记年低垂了长长的眼睫,将那只手托放在自己的手背上,小心的领著她,一步一步的顺著吉祥喜庆的地毯往上走,虔诚谨慎的迈上一级一级台阶,走过众人齐聚推杯换盏的堂厅,走向喜烛高燃,贴有大红喜字的正堂。
夜色醇醇,烛泪微香。花记年嘴角带著一缕温柔而节制的笑容,他的手在烛火下,甚至比女子的手更修长,更美。此刻,他微笑著站在正堂之上,腰杆挺的笔直,鲜红的衣摆被吹起,广袖兜风,在这奢华的金雕玉饰的甘露间中,俊美的如同神仙中人一般。
经吴秋屏一事後,几位堂主此刻打量他都带了几分冷漠。可花记年一双清澈而温柔的眼眸,依然含笑,然後他撩起下摆,双膝跪地,磕头长呼:“愿二位福寿永丰,携手白头!”满堂数百人,上至堂主,下至有功之士,此刻都是齐齐跪倒,高呼道:“愿二位福寿永丰,携手白头!愿浮屠堡百尺更进,傲临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