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烨华不止一次失望了。
那一日去慈宁宫,烨华没带多少人,只有随侍几位的太监和抬龙舆的八位辇士,再加一个郑容贞。
烨华明白,他不是去围剿清查,而是交涉,交涉不需要带亲军,但为防万一,烨华还是做了些准备,随行的这些人,个个身手不凡,当然,除了郑容贞。
皇帝还没到慈宁宫,早就有人前去通报,一声一声「皇上驾到」宣示这位尊仪不凡的帝王的亲驾。
皇帝在慈宁宫内一间小院处下舆,命其他人等候在院外,只身孤入。第一次步入后宫之中的郑容贞目送他离去。立于原处,久久不动。
皇帝在屋中坐定,与太皇太后闲话家常。太皇太后一脸慈爱,让宫女上茶上点心,然后道:「你们都出去吧,让哀家和皇上好好聊聊,这些天他总忙,有多久没来向哀家请安了?」宫女们会心掩笑,款款退出屋外。
等人离开,太皇太后拿起茶饮下一口,笑道:「皇上近来可好?」「劳皇祖母挂心,朕睡得好吃得好。」皇帝难得开胃地拿起甜腻的小点心吃了一口,「皇祖母身体如何?」太皇太后笑眯了眼:「承蒙皇上开心,哀家再活十几、二十年不成问题。」皇上笑得比她还开心:「若皇祖母觉得在宫里住久了闷,朕在京城边给您盖座养心殿让您搬去住。」「哀家真是让皇上费心了。」
祖孙你来我往,其乐融融,不明就里的人恐怕还真觉得他们关系不错,其中的剑拔弩张也许只有他们才能体会。
皇帝吃完一块甜糕,拍拍指上沾到的碎屑,方道:「若皇祖母觉得这主意不错。朕回去后就找人去办,届时,皇祖母也可邀一、两个旧友相随,譬如,幕容家主。」闻言,太皇太后眼角的笑意敛了些,细不可察地叹一口气:「皇上想必也查出不少事情了吧。」「不多不少,却着实意外您和幕容家主居然曾有过婚约。」太皇太后放下茶杯,用手绢拭去嘴角的水渍:「这事一提起来,就觉得遥远得不像真的。当年和慕容家主的婚约,是两家先辈定下的,好不容易等两个人都长大,眼见就要办成婚事了,可惜……」「可惜幕容家主为了另一个女子不惜违背两家的承诺毅然毁婚。」「是啊。」太皇太后点头,「置两家的面子,置哀家的名誉于不顾,就这么与别的女子私定终身,发誓非卿莫娶,当年哀家对慕容家主只有四个字,恨之入骨。」皇帝沉吟道:「这也正是幕容家主欠您一个人情的原因。」太皇太后不知忆起什么,面容柔和许多,她道:「后来哀家一怒之下离家出走,正逢战事突起,混乱之中就遇上了他……那个时候,哀家不但不恨慕容家主,还感激他。要不然又怎会与他相遇相识相知……」这个人就是太祖顺安帝,他与太皇太后相互扶持伉俪情深已是民间广为流传的佳话,只可惜太祖死得太早,早得让所有人猝不及防。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骤然沉寂,太皇太后良久之后,沉声道:「皇上,哀家保证慕容家绝对不会起任何反叛之心,当年哀家随同太祖征战南北,他们也不曾看在哀家的面子上插手任何事情,是哀家把不问世事的他们卷入皇家的斗争之中,哀家有愧。若慕容家出什么差错,哀家对不起与慕容家世代交好的列祖列宗。」烨华眼睛直直望她,低声道:「那么,平安呢?」太皇太后静静地望进他幽深的双瞳之中,须臾之后,拿出一块玉佩,递到烨华面前。这块玉,就是最名贵的羊脂白玉,上面雕着挡灾避祸的貔貅,当年烨华亲手交给平安,就是希望他从此远离祸事,平平安安。
烨华瞳孔一缩,不接,抬首寒声道:「什么意思?」太皇太后见他不接,便把玉佩放在小桌上,淡淡道:「你放过慕容家,哀家饶宋平安一命。」烨华双手握成拳:「饶平安一命?」只饶一命,却不放人!
太皇太后视他眼中的冰冷肃杀于无物,淡然道:「皇上,宋平安现在在哀家手中,慕容家你可以不放,但哀家杀人的时候,是不会留情的。对了,保护平安的那名暗卫尸首你可找到了?」「皇祖母!」烨华一脸冰寒,一字一字重重地念。
太皇太后仍慢条斯理,一口一口喝茶。
烨华深吸一口气,才强压住心中滔天的怒意,恨恨道:「您到底要如何才会放过平安?」「到底要如何?」太皇太后扬了一下眉角,笑道:「看哀家心情吧,也许过个一、两天就放人,也许一、两年才放人,又或许,就这么让他陪着哀家老死。」「朕知道了。」烨华冷笑着点头,再一次重复,「朕知道了。」说罢,起身要走,太皇太后叫住他,「玉佩你不要了?」烨华侧身道:「交还给平安,告诉他,朕一定会找回他,一定。」皇帝拂袖离开,太皇太后再没喝茶的心情,放下茶杯,坐了半晌,长叹一声,拿出一个梨花结,放入火盆中烧毁。当时年少烂漫,坏揣少女芳心,给慕容家主——自己将来的丈夫做了一个梨花结送去,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还留下这个小小的梨花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