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终于彻底的见了天日,从头到脚覆着一层黏黏的不干胶。一只眼睛的上下眼皮被粘住了,他睁大了另一只眼睛向上看,正遇到了丁思汉居高临下的俯视目光。
在双方相视的同时,保镖扯出了他口中鼻中的纱布。纱布冻在了咽喉鼻腔里面,保镖没轻没重的用力一扯,扯出的纱布表面粘了丝丝缕缕的粉色黏膜。无心疼极了,眼珠随着保镖的拉扯向外一努,随即“啊”的叫出了声。
丁思汉没言语,手扶着膝盖对他微微一笑。
无心不叫了,张着嘴巴直着眼睛往前看。看着看着,他慢慢的闭了嘴。喉结艰难的上下滑动了几下,他又张开嘴,用舌头推出了一块粉红色的血冰。
保镖显然是特别的尊敬丁思汉,不但恭恭敬敬的一口一个“先生”,而且言谈举止都是轻轻巧巧静悄悄的,仿佛是怕吓到先生。在丁思汉的命令下,他们用酒精擦净了无心身上的不干胶。天气再冷,温度也在零度之上。无心体内的冰一点一点融化了,而在他的身体彻底软化之前,小丁猫起了身,命令保镖把他拖进了地下室。
地下室像个水泥盒子,天花板吊着日光灯。进门之后迎面的墙壁前立了一根钢筋焊成的十字架。十字架上面长长短短的缠了铁链。无心被保镖摁倒十字架上绑好了,不但手脚被锁了铐子,甚至连脖子都被铁环箍在了十字架的上端。无心的另一只眼睛也睁开了,定定的望着丁思汉。丁思汉一手环在胸前,一手托着下巴。花白头发梳得很整齐,眼镜片后的眼睛也很亮。及至保镖把无心五花大绑的固定在十字架上了,他先是向外一挥手,随即对着无心一歪脑袋一扬眉毛,又笑了一下。
保镖退出去了,房门也关上了。丁思汉微微一点头,短短一叹息:“时光荏苒,无心。”
苍老的声音回荡在空空荡荡的地下室里,带着一点不怀好意的笑意。一切恐怖的预想都成了现实,无心垂死挣扎似的问他:“你是谁?”
丁思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然后他摊开了一只手,垂下眼皮望着掌心,语气幽幽的很温柔:“他中有我,我中有他。我们都不是纯粹的灵魂了,我不是我,他不是他。”
合拢五指抬眼向前,他清清楚楚的说道:“无心,你杀了真正的我。”
无心又疼又冷又渴又饿,各种痛苦一起发展到了极致。伸出舌头舔了舔枯萎的嘴唇,他的舌头刚刚脱了一层皮,一舔之下,给他的苍白嘴唇染了一层粉红颜色。
“我不是无缘无故的杀你。”他几乎是瘫在了铁链的束缚之中,声音也是有气无力:“我从不滥杀无辜。”
丁思汉对着无心摇了头:“不,我认为我很无辜。你当年竟然为了一个最平凡不过的女人杀我,你多么荒谬,我多么无辜。”
无心呼出了一口带着血腥味的凉气,静静的思索回忆了片刻。片刻之后他开了口:“不对,当初你杀了我爱的人。你看她平凡不过,我看她却是天下第一。你杀了我的天下第一,我找你报仇,没有错。”
丁思汉留意到了他方才的迟疑,于是忽然改换了话题:“无心,我是谁?”
无心抬起了头,头发眉毛睫毛全没有了,本应覆着毛发的皮肤呈现出了清晰的青色。虚弱的目光扫过了对方的面孔,他低声答道:“算你是丁思汉吧!”
丁思汉凝视着他:“你一定是忘了我的名字。百年光阴,天大地大,你有自由,我没有。我很寂寞,只能想你。和你相逢真是一件太不容易的事情,幸好我还没有太老,还有力气和你谈一谈上辈子的往事。”
话音落下,他抬起了自己的一只手,真正的丁思汉一生不干重活,所以一双手糙得有限,老得也有限。胸膛里活动着一股子不安分的力量,是真正的丁思汉要伺机造反。他活动了手指,一边体会着自己身体的灵活,一边在心中说道:“安分一点吧,老兄。你已经痛痛快快的活了几十年,现在也该轮到我了。”
“上辈子很糟糕。”他盯着自己的手指说道:“我只真正做了十四年的人,然后就是一百年的封禁。清清醒醒的一百年,难熬极了。一百年后我见了天日,不知变成了个什么邪祟,反正已经不能算人。所以我怕你,怕你的血。很喜欢你,可是不敢靠近你,就因为你流着一身可怕的血。”
话说到这里,他从裤兜里摸出了一把瑞士军刀。亮出刀锋走向无心,他抬起刀尖点上对方的眉心,虚虚的一路向下划。刀尖在咽喉处横着拐了弯,忽然斜斜的切进了皮肤。无心猛的一闭眼睛,颈部的血管已经被丁思汉割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