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琉璃再次缩回书包,倒钩牙扎在窝头里摘不下来,他一着急,自己把窝头吞了;同时听到无心在书包外面唉声叹气:“桃桃会不会死?不好说啊,她趴在车厢里,铁皮又不能防弹,谁知道她的命够不够结实呢?我记得她的胳膊还让子弹蹭了一下……”
话未说完,他趴在炕上安静了。多说无益,他想桃桃命苦,一直是在苦挣苦扎的努力活,然而最后却是想当个盲流都不能够。
白琉璃夜里出发,沿着火车道要去猪头山找苏桃。起初一段路走得很顺利,因为夜里阴气重,正能让他随心所欲的活动;及至天光亮了,沿途的阳气和杀气十分之重,一般的鬼魅早蛰伏了,而他虽然不在乎,可也感到了隐隐的虚弱。
无心留在陈大光的院子里,经过了大半夜的休息,身体也有所恢复了。他穿着一件破旧汗衫,前后各被子弹穿了个洞,洞口边沿染着一圈血迹。这样的伤情是没法向人交待的,他灵机一动,把汗衫撕成零碎布条,捡了其中结实的缠到腰间遮住伤口,其余的则是揉成一团扔了。
陈大光的生活是首尾相连的,昨夜吃着烙饼卷肉离去,今晨吃着烙饼卷肉归来。踩着门槛站稳了,他上下打量着无心,发现他满身都是将要愈合的红伤,而且瘦了,皮肤呈现出了苍白的蜡质,让人感觉他是硬的。
“怎么回事?”他问无心:“真受伤了?”
无心抬头看他,没有回答。陈大光先是和他对视,但很快发现他看的不是自己,是自己手中的烙饼卷肉。
他在小事小物上素来大方。迈步进屋停在无心面前,他把手里咬了一口的烙饼卷肉递向无心:“饿啦?”
无心接过了他的食物,低头一口咬下半截,也没嚼,饼与肉抱着团的通过喉咙进了胃。再接着几口彻底吃干净了,他终于有力气开了口:“我把苏桃弄丢了。”
陈大光居高临下的审视他:“听说你扒火车了?”
无心低头舔了舔手指头上的油:“嗯,我们在文县熬不住了,想要逃。没想到半路出了事。我跳了火车,她没跳成。”
陈大光总认为苏桃发育未成,毫无风韵,并且永远穿戴得灰扑扑,老鼠似的低头乱窜。于是毫无同情心的问无心道:“她死啦?”
无心摇了摇头:“不知道。”
陈大光懒得在苏桃身上多费心思,直接告诉无心:“枪杆子里出政权,要战斗就要有牺牲,难免的事儿!你别太往心里去,我跟你说啊,建红上个礼拜也牺牲了。我在红总烈士墓后边给她单独立了一座碑。她跟我好了一年整,她没了,我心里能不难受吗?可是难受也没办法,男子汉大丈夫嘛,革命还得继续干,是不是?”
然后他转身出去了,片刻之后带着一桌早饭回来,是分开的新鲜烙饼和炖肉。无心知道红总缺地盘但是不缺物资,因为一支红总队伍新近去了一趟长安县,把粮店商铺银行全打劫了。
全国人民都在执行的早请示晚汇报,被陈大光把门一关,自行忽略了。陈大光暗地里是个无信仰者,之所以热爱革命,无非是想夺权,至少是不去一中当体育老师。抄起烙饼刚刚吃了一口,村子里的大喇叭出声音了,先是播放了一阵《东方红》,随即转成了哀乐与讣告,悼念昨夜战争中的红总死难烈士。陈大光活动着他方正结实的下颚,一口一口吃得有滋有味,神情姿态都是绝对的冷酷。
无心忽然开了口:“我想去趟猪头山。”
陈大光抬眼看他:“别拿命不当命了,你留着命跟我干吧!”说着他扭头向地上啐出一粒花椒:“我不要管事的,我只要干事的!”
无心答道:“苏桃是死是活,我想要个准信。”
陈大光不屑的“嗤”了一声:“你真是闲出屁了!明对你说吧,现在我不敢去打猪头山。联指在猪头山布防了,对着山下摆了一排迫击炮。想上山得再等两天,石家庄马上来人对我们进行武装支援,等援兵一到,我就开始大反攻。”
无心一言不发的吃吃喝喝,心里并不打算和陈大光合作。到了下午时分,白琉璃喜气洋洋的回来了。
“桃桃没有死!”他告诉无心:“有人用吉普车把她接下山了。”
无心登时有了笑模样:“是谁接的她?”
白琉璃想了一想,然后答道:“是丁秘书。”
无心知道丁小甜对待苏桃还不算坏。而且人在就好,哪怕被丁小甜打一顿骂一顿呢,和生死相比,也都不是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