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啸忽然轻轻按住了他的嘴,严培一怔,就发觉有点不对劲——通道里没有声音了,刚才变异者那均匀的脚步声,竟然都消失了。
这一段通道比较黑暗,严培看不见前面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背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拉着沈啸的手写字:会是什么事?
沈啸没有回答,但严培感觉到自己枕着的腿已经绷紧了肌肉。很久之后,前方又响起了均匀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严培松了口气,只觉得身心俱疲,眼睛一闭,居然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身上湿冷的感觉弄醒了他,一摸,海水已经涨了上来。沈啸也是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这时候也醒了过来,两人连忙起身,又往前走去。
大概走了两个小时,前方隐隐出现了更明亮的光,再走一段,就看见通道急转向上,头顶有一个圆圆的出口,有灯光从上面照下来,通道壁上则有间隔的踏脚,可以让人爬上去。变异者已经不见了影子,沈啸把严培拉到身后,不容置疑地说:“我先上去。”
严培摸出枪,看着沈啸一步步爬上出口,身影消失在那明亮的圆形里。片刻之后,他听到一声枪响,顿时心咯噔一下漏跳了一拍,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攀着踏脚就往上爬。不过还没等他爬到顶,就听见一声轻笑,一张脸出现在那明亮的圆形里,金黄的头发映着灯光像圈金色的圣光——是迈克尔。他俯视着下面,声音柔和动听有如天籁,说的却是一口字正腔圆的中文:“严先生,真想不到你竟然还活着。”
这里应该是紧急逃生通道的一个补给处,毕竟如果坐救生艇离开,浮上水面不过是几十分钟的事,但用两条腿从海底走到岸上,那硬生生要走好几天。没有点食水补给,人都会饿死在通道里。
补给处是通道突然拓宽后腾出来的一大片空间,不过现在这空间已经塞得满满的。一眼看过去,到处都是挤得紧紧的人,一张张模样不同的脸上,却好像戴着相同的面具——呆滞,木然。这些人紧密地挤在一起,如果不是眼珠间或一轮,真会以为这里是一处储存人像的地方。
严培的枪挂在右手指尖上,在他之前先露出出口,之后就轻轻一弹,手枪落在光滑的金属地面上,一直滑到迈克尔的脚下。严培看见他的脸的时候,就知道这时候抵抗是毫无用处的。
沈啸被四个变异者夹着,地上还躺了一个。严培低头看看那具尸体,尸体额头开了一个枪孔,没有血流出来,却是从枪孔处开始石化并且裂开。裂缝处也没有粘连的人体组织,干脆利落。现在地上躺的这个已经不好说算不算人,因为他下半身似乎还是人的模样,上半身却已经变成微白而半透明的,活像是一尊石像,还是个脑袋被打碎的石像。
严培瞥了沈啸一眼。那四个变异者也没怎么样,只是固定住了沈啸的四肢,至于那把手枪,已经被扔在地上踩扁了。这些玩艺儿的力量居然比嗜血者还大?
不过严培迅速把目光收了回来,转而端详迈克尔。从海水里钻出来,他竟然还是保持着原本的美貌,连金色的头发都半点没乱,如果背后多几扇翅膀,倒真可以冒充天使了。严培挠挠头:“卢梭先生,好久不见了。”
迈克尔微笑的时候红润的唇角弯起的弧度简直无可挑剔:“我记得,一个月之前我还在画展上见过严先生。”
一个月?原来在伊甸园里连时间都跟外面不一样?
严培心里嘀咕,表情自然:“我们中国——嗯,中华有一句古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个月不见,那更要算是很久很久了。”
“嗯,这样算起来确实是多年不见了。”迈克尔极有风度地点头,“古中国的文化,确实非常有意思。从前我就曾经下功夫学习过,获益匪浅,可惜一直没有什么长进。”
“哪里哪里。卢梭先生中文说得如此流利,又如此准确地使用成语,怎么能说没有长进呢。”
迈克尔笑了,那种笑容好像天空的苍鹰俯视着地上的屎壳螂:“不,当时确实没有什么长进。严先生想必也知道,我是个画者,精力和时间都是有限的,想要体会所有的艺术,实在是力不从心。不过——”他的声音微微提高了一点,“那都是从前了。现在,这世界上所有的艺术都已经在我胸中。”
严培瞅着迈克尔容光焕发的脸,无端地觉得后背一阵恶寒,嘴上却仍旧跑着火车:“那真是要恭喜卢梭先生了。求仁得仁,才是人生第一大快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