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琵琶乐声虽拌有唱词却并不甚高妙。大概乐器质地不佳,音质有些低哑。弹奏也略嫌平板,没能充分表露出乐曲的细微妙处。只是这乡音,这熟悉的小调,像是一泉暖流缓缓淌进心窝。
原先陪伴着我的那些人都已经不在,物是人非。留我一个人在此,无依无靠。
我转头,望这身边的尉尚睿。他正凝神地听曲。从侧面看去,五官英挺、俊朗。我想,我真的可以依赖这个男人么。天下之大,难道真没有我可以歇脚的地方?我爱子瑾,却不敢与他一起,我害怕那种懵懂的感情被揭开它的真正含义。我爱尚睿,又有太多的缘由让我无法顺从。
以前,总为铃青嫁了一位平凡中庸的夫婿而抱不平,而今又有些羡慕她了。
他察觉到我的目光,调头看我,绽开笑容。
正想说什么,却见明连走来,身后随着一人。那人身体清瘦,三十多岁,嘴边有稀稀拉拉的几根胡须。明连说:“皇上,许远,许大人来了。”
那个叫许远的便要磕头。尉尚睿摆摆手,示意他免礼。然后怕影响到听曲,压低声音道:“旁边说话。”语罢又对我说:“我去去就回。”就起身,走到亭边树下。两人单独谈了起来。
尉尚睿眉宇微蹙。时而点头不语,时而仰天思索。很少在我眼前表露的神情。我不知道在他那温暖的笑容里,那耀眼的龙袍下,暗涌着怎样的惊心动魄。
这时,许员从袖子里抽出一本折子,双手承给尉尚睿。他接过时看出伤到的右肩并没有完全康复,仍然有些不便。
他读了后,顷刻大怒。吼道:“他们徐家不要欺人太甚!”接着,“啪”地一下把奏折使劲摔到地上。
小姑娘的歌声因为这意外的声响在高调处嘎然而止。显得四周似乎是顿时宁静。所有人一起跪下,齐声道:“皇上息怒。”
许远拾起折子,也跪下说:“都是臣等无能,愧对皇上多年栽培。”
他闭眼,长长叹了口气,抑制了一下自己的怒气,缓缓睁开。片刻之间,神态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淡淡地说:“叫贺兰巡不要轻举妄动。无论彭冉的妻小有无活口,都不要去寻。免得被人拿住把柄。你就暂且留在剑州。”
说完走了回来一言不发地坐下。
第一次见他发火。那一瞬间,似乎让人感到有一种令人惶恐而且敬畏的气势压来。那是众生之上,天子的气势。
他这才想起说:“你们起来吧。继续唱。”
众人才又磕头谢恩。那小姑娘因为被吓到,而忘了刚才的唱词。一时间,焦急了起来。
我解围说:“我点个曲子,《海棠红》会么?”
那女子一喜,替小姑娘回道:“会,会。”
一曲唱完,他始终没有发一语半言。看起来脸上很宁静,心中的怒气却没有平息。以至于周围每个人都战战兢兢的,气氛凝重。
我也没有了兴致“还要听?”询问他。他才回神,将目光放在我脸上,却有问无答地说:“本是想让你高兴高兴的。”满溢歉意。
他的心思,已不在这里。
我唤过那女子问:“你们是从锦洛来的?”
她点点头:“郡城外的宁子村。”
“怎么走了这么远?”
“家里爹娘都死了,就跟着爷爷四处卖艺。到了剑州,爷爷害了病住在客栈里。欠了店家的房钱,便一直在客栈里与妹妹唱点小曲儿还。可是却掏不起给爷爷医病的银子。”
说到这里,她低垂颈项,极力地抑制着眼眶中打转的泪水。这会儿,别说叫她再弹一曲,就是要她多说一句话,恐怕热泪就会像断线珍珠纷纷而落了。
我心中一阵凄凉。想给她点东西。于是随手取下发中的头饰。将那菊花金钿拿在掌中忧郁了一下,还是递予她。
“拿去换了银子,给老人家瞧病。”
她却不接,看着四周人的脸色。这时的尉尚睿面色平淡,事不关己地望向别处。我也不知合不合礼数。碧云提醒她:“姑娘打赏的,谢了就是,再随我去帐房拿唱曲儿的工钱。”
于是,她拉起后面的妹妹,扣头。拦也拦不住。而他在旁边倒受之泰然。三叩后,才敢接下碧云手中的金钿。随后跟她退下。
之后一会,原来半言未发的他,放下茶盏,酸涩地说:“我赠你的东西,就这么给一个不相干的人了。”
我无语。
许久他才幽幽地道:“你反倒害了他们姐妹。”
我看他,听着下文:“为了避免侍女、内官们偷拿东西出宫。皇家的物品都烙了印。不能买卖。除非是先拿去熔了。而今查得严,一到当铺说不准就会抓去见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