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忧李老的病情,沈适当下就要告辞。国舅爷也不挽留,一路送他到门外,才道:“莫要让李老知道这是我给的,就说是官家赐下的吧。”
沈适微怔,却还是点点头,乘上国舅爷招来的软轿前往李府。
国舅爷望着软轿消失在街口,回身却猛然发觉夜色已至,府上点了灯,此时内外通明,明晃晃地亮眼。
国舅爷想了想,没有入内,喊来软轿回城外别庄。
旧友算计、幼弟离家、李老病重……近来的变故一一掠过眼前,国舅爷闭上眼,思绪随着软轿的轻晃而飞转。这些并不令人高兴的事他极少想起,大多也只是在心头一晃而过,只是一旦周遭寂静下来,心中那悲喜难辨的感觉就会越来越清晰……
“先生,你可算回来了!”
伴着一声喜悦的叫唤,轿子停了下来。落轿一看,原来是李宝在别庄前探头探脑地候着他。
没等国舅爷回应,李宝就自顾自地说开了:“先生你知不知道他们有多烦……以前那些老账房是脑子转不过弯来,现在这些小崽子是脑筋太活了,提了好多我答不了的难题!先生你可得好好教我,不然我可没脸继续教他们了……”
听李宝皱着一张脸诉苦,国舅爷不由笑了起来。
万物推新,更迭不断,强留总是留不住的。世事皆如此,何况是人?
第16章
清河王世子使狄的事很快就定下了。这还是亏了赵德御推挪收移的太极功夫耍得好:黄潜善一党还没来得及吵开,他就大手一挥下旨让定阳王世子南下犒军。
所有人都没声了。
相较于前两道任命翻起的波澜,最后一道旨意显得非常平淡:吴后喜福安王世子至孝,特赐宫行令,出入无禁。
狄国上京与临京隔了六州之远,狄主生辰在五月中旬,东明使团不日便要启行。国舅爷也在使者之列,明眼人都知晓赵德御想借此机会让国舅爷重归朝堂,可赵德御给的甜枣实在太大了,他们舍不得反对。
一切议定后,以赵瑷为正使、国舅爷为副使的东明使团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所谓的浩荡指的是“礼车”,一箱箱“贺银”、一匹匹锦帛,然后是难以计数的珍宝、盐茶——押送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身为副使的国舅爷肩负着核对礼单的要责,可他语重心长地以长辈的身份嘱咐赵瑷:“机会难得,外甥你得把握啊!这事就交予你去办吧。”当下就把责任撇得一干二净,转身跟前来送别的官员道别。
由于带着大批贵重的贺礼,车队走得并不快,离了临京大半个月才驶到离汴梁不远的一个附县。这县不大,如果不是刻意问询,很少人会记得它的名字:安平县。
使团之所以会在安平县停了下来,是因为国舅爷突然病倒。大夫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国舅爷一路舟车劳顿,疲乏了。
赵瑷与杨攸去看过几回,国舅爷闭着眼在睡,脸色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那乏意却是掩藏不住的。
赵瑷只好吩咐使团停下来,等国舅爷好起来再继续前行。这一等就是六日,屈指算算,再不启程就会错过狄主生辰。
杨攸正要劝赵瑷立刻出发,却见国舅爷从房里走了出来,虽然精神还是不太好,可总算没什么大碍了。
稍作整顿之后,使团重新北行。这次走得有些急,经过汴京时天色尚早,于是没再进城,直接往北。
本来赵瑷为国舅爷安排了马车,可国舅爷没坐上去,独自骑马走在最前头。大概是病体未愈,平日那不离脸的笑不见了,反倒带着几分沉郁。走到日薄西山,天色渐沉,使团已远离汴京,再回头,连个隐约的轮廓都瞧不见了。
赵瑷将使团安顿好,又去看国舅爷。国舅爷精神好了起来,笑着说:“世子,你来了?”
赵瑷问道:“国舅没事吧?”
“好多了。”国舅爷脸带歉疚:“倒是耽误了大家这么久。”
“接下来走快些还是能赶上的。”赵瑷宽慰了几句,又去处理使团的各项事务。
国舅爷闭起眼想歇息,翻腾的思绪却越来越纷杂。他走出房门,缓步走到回廊尽头,屋角铎铃随风生响,犹如远处传来的梵音。
这河南东道落入狄国之手已有十年,十年以前,先帝赵徵信道尊道,民间到处是符纸、卦盘;如今狄主推崇佛道,民间又是另一番光景……变了样啊,都已经变了样。
纵然挥师北上,取回的还是东明疆土吗?北地的东明百姓会欢欣鼓舞地迎纳朝廷大军吗?不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