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依旧,人呢?却一去不复返了。
父亲……
记忆中,父亲一直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俊朗男子。
清泠院曾经是他和父亲的院落,庭院的每一个角落,都留下过父亲的身影。有时候,父亲坐在亭子里品茗,有时候,父亲立在池塘边丢鱼食喂那娇贵的锦鲤,有时候,父亲什么都不做,就站在海棠花前,静静地沉思。
小时候的自己很黏父亲,父亲去哪,他就跟去哪。当父亲沉思时,他便乖乖地站在他身边,睁着天真的大眼,学父亲凝视海棠花思考。
父亲说,海棠花又名断肠花。
他说,爹爹,断肠花好难听,为什么要叫断肠?
父亲轻轻一叹,幽幽地念了一首词: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那时候的他不懂父亲为何念词,答非所问,如今,他渐渐明白了。
爹爹在思念逝去的娘亲!
他藉这诗词一抒情感,佳人已去,情爱消逝,山盟海誓皆成空,春如旧,人空瘦,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一晃五年,如今的他站在父亲曾经立过的地方,凝视这片繁花,可还能天真无邪?
断肠,断肠余恨。隔了岁月的鸿沟,穿越过那道透明无形的墙,仿佛能重见男子削瘦清俊的背影。
想问问,问问他,为何在伤害他后,再残忍地离开他?酿成大错,竟是懦弱地选择死亡。
不,他不要爹爹用死亡来偿还他啊!死了,什么都没有了,再也……寻不到温情了。
恨他的哥哥在父亲死后,很长一段时间软禁他,羞辱他,强迫他……直到腻了,厌了,才将体无完肤的他丢进那偏院里。
刹那的魔障,改变了他的一生。
「爹爹……」他轻喃。
门,「吱」地打开,他惊醒,恭敬地转身,垂头,屋内的人把脸盆递给他,他急急接了过来。
「公子要吃什么,小的去叫早膳。」他轻轻地问。
「随意。」丢下两字,又是「砰」地关门。
他默默地端着脸盆,自嘲一笑,迈动酸痛的双腿,慢慢地离开清泠院。
直到他的背影在院门口淡然,那紧闭的房门才慢慢打开。靳天尘跨出门槛,偏头扫了一眼院门口那道模糊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
来到花簇繁茂的海棠前,冷冷一笑,一扬手,那娇贵的花尽数化为碎屑,飞散在半空,最后沉落,融入花泥。
既然断肠,那便消失吧。
作小厮并没有想象中的难。靳天尘是个冷傲的人,不喜多话的下人,也不喜他常出现在眼前,打扫房间时,只有主人不在房中的时候才能进去。
从饮食上,可看出他是个养尊处优的贵人,饭菜往往精致不失美味,凌不羁为了讨好他,重金请来名厨,只为博君一笑。
然而,靳天尘不常笑。他那冰晶般的眼睛,似乎永无温度,偶然间那双淡漠且目空一切的眼望过来,只会让人感到自身的卑微渺小。
猜不透凌不羁对他的心思。两人交集不多,靳天尘对凌不羁从来都是视而不见,凌不羁也不在意,玩着捉迷藏的游戏。他舞剑,他便站在花前观看,他品茗,他便坐在一旁对饮,他看书,他就写字……两名卓越的男子并肩而立,是多么的赏心悦目,淡淡的情愫似乎交织其中,偶有火花,仅一闪而逝。
凌忆珏端着脸盆,慢慢地走在回廊上。
脸盆里的水凉了,正是靳天尘用过的,一会儿得去为他端早膳。半个月,时间匆匆如流水,过得真快啊,想不到自己能如此心平气和地作了半个月的小厮。
最初的不忿,已随时间的流逝而淡忘了,被那男子看到了自己不堪,是命运的捉弄吧。停驻脚步,望走廊外的花,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
命运——不可抗拒,很早以前不是就知道的么?
轻轻一叹,他低下头,继续走路。
猛然,手臂一痛,他惊惶失措地转头,望进一双幽深的黑眸内。
凌不羁!?他——抓住了他的手臂!
凌忆珏痛苦地咬牙,手臂被抓得很痛,冷汗直冒,不能喊,只能卑谦恭敬地询问:「……堡主……有什么事,小的能为您效劳……」凌不羁扯了出一抹冷酷的笑容,看在凌忆珏眼里,似魔鬼的微笑。
危险!
下一刻,脸盆掉在了地上,湿了一地,然而,他无暇顾及,未能抗拒,便被凌不羁蛮横地拉进附近的一间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