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想被红地儿打断了:“你心是好的,我知道你会真心待我们。但你这柔和的性子在这胡同里能活多久?我若把这‘秋海堂’交给你,恐怕是不出一年半载,咱爷仨儿都得喝西北风去!雪卿,我这辈子奢侈惯了,平常清贫的日子过不来!你要是能狠下这心,做这胡同里独一无二的红牌,就做出点儿样子给我看,否则,我便卖了这院子,和裴爷去乡下养老去!”说着从怀里掏出张纸,铺在雪卿面前,是他当年签的卖身契,又伸手拿来烛台,“你看好了,今日我便烧了这张卖身契,恢复你的自由身,就算不在这里做,六爷也会保你一生荣华富贵。你若要留下,以后就不能心慈面软,象裴爷当年那样,给人欺负个孙子样!是去是留,你自己拿主意!”
卖身契碰火就燃,火舌瞬间吞没,只剩黑黑的灰烬。
雪卿伸手,捉住红地儿的腕,没说话,眼泪却是簌簌地淌了下来。红地儿自然明白他此刻的心思,将他的手扯进怀里,心里独自叹气,当年自己下定决心的那晚,也是这般哭过,却说不清缘何落泪,这乱糟糟红尘俗世,还有何值得留恋不曾?
“怎么说你也不带听的,打你那会儿,若这么哭着求饶,又怎会受那皮肉之苦?哭也要挑时候,如今白流了这么多,谁疼你?”说话间,多年来的惆怅已然不见,“眼泪啊,真情,还有你那老是犯糊涂的心肠,都给我小心看管好了,别轻易就给了人。”
窗外起了北风,冲撞在格子窗上,呼啦啦地响。雪卿倚着门边儿,看着红地儿远去的身影出了那朱红的大门。院子里,庞姨忙碌着找帮手生个火盆,三郎张罗着搬柴火,下人不小心掉在地上的碎枝丫,他弯身拣起来,抬头正见雪卿靠门站着看他,红脸笑了。暮色降临,雪卿忽就觉着,这天地间,似乎变样儿了。
刚进腊月,陪同皇上承德游猎归来的一些王公大臣里头,和彭白坊,亲王府关系近的都聚在前院儿,离京两月,终日兢兢,更不敢随便沾惹风月,这一回到京城,都忙不迭撒欢儿地犒劳自己。梁红地早把这些道貌岸然的士大夫的底摸了明白,见雪卿身子也养得差不离,早早让他做主,准备招待的事宜。雪卿做这些,已经驾轻就熟,哪怕红地儿没点破,心里也多少了些谱。
当晚“秋海堂”席开十几桌,整面戏台拉幕,富丽堂皇,小官儿小唱儿全部盛装待客,流光逸彩,觥帱交错,世间繁华,淋漓尽致,似是梁红地华丽铿锵的告别。那晚之后,雪卿便是“秋海堂”的“爷”了。
第26章
还在雪卿当家之前,毕荣风尘仆仆刚回京,就收到三郎送来的口信,说是让他得空儿去一趟。雪卿这人对他向来不冷不热,少有主动邀他的时候,毕荣觉着怪,初回京谢恩领赏,应酬频繁,还是推了不紧要的,趁着夜色赶过去。
事先知道的三郎已经在侧门儿那候着,请了安再没外话儿,直领他进了雪卿的房门。两三月不见,这人果然清减不少,此刻靠床捧书看着,又似有所思,听见他进来也未抬头,略带嗔怪地说:“不是跟你们说,别扰我清静……”见来人是毕荣,惊诧了,“你,不是去了承德?”
“刚回来,”毕荣在三郎的侍侯下脱了外袍,习惯地往雪卿床里一蹭身坐过去,“过来得匆忙,给你捎的东西也没来得及带过来。”
雪卿吩咐了三郎弄些茶水吃食,两人依偎坐着说话儿。几个月没见,毕荣的肩膀似乎更宽阔了,他一横手,搂着雪卿,问他:“怎瘦成这样?”
“不是病,天冷没胃口就是。”
“人家忙着贴秋膘,你却瘦得皮包骨。”
毕荣没点破他,说了些游猎的趣事给他听,待三郎换了火盆,撤掉炕桌,周围清静无人,只剩外屋的地中间白花花的月光。他翻身躺下闭目养神,雪卿也缩回身,轻声问他:“天不早,你又刚回来,不好在这里留宿吧?”
见毕荣不理会,雪卿继续问:“你怎么来的?我让三郎去给你备车马?”说着就要起身,却一把给毕荣捉住,朝怀里一扯,团团抱住,瞅着他的眼睛,毕荣问:“挨打了,怎不跟我说?”
雪卿没想到毕荣知道这事,楞了一下,突然有点难以自制,眼泪瞬间奔涌而来,在眼眶里打转,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了。毕荣心里也不好受,他向来自负,却万万没想到,若不想他知道,有些事可以瞒得滴水不露。他是因为三郎忽传口信来,才觉得起疑,责问多少人,才隐约得了些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