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治话语中无限沉湎,似又回到那黑白的岁月里,他不要命地追着,而他心里的那个影子,永远隔着几步的距离,幽幽看着他。那几步,看似不远,却是他永生不能跨越的距离。
知秋似乎想起什么,将事先放在袖子里的一张信笺拿出来,递给文治:“这是老师留下来的,他以前,也是爹的师傅吗?”
文治展开,顿时给那熟悉的字迹惊懵了,他的手颤微微的,喉咙抖了几下,平日刚毅的脸部线条,忽然柔软下来。
“公子出事以后,随身侍候的人都给太子杀害,唯独师傅逃过此劫,后来辗转回到京城,作了父亲门客,那时候,你才三四岁,他一眼便认出,提出愿意在山上陪伴教育你。”
“你教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他生前所做,对吧?打坐,舞剑,写字,习画,下棋……所以我跟他,才如此惊人之象?”见大哥并不多言,知秋心中有数,不再追问,换了话题,“所以,父亲再拜相之后,大哥便开始拓建军权,愈加强大,再不做因劣势而输的弱者,对吗?”
“我只是想,在自己希望坚持的时候,不会再被迫放弃。”
“坚持什么?大哥,你为他付出的还不够多?冒着灭门危险,费尽心力再复造一个他,又是何苦?”知秋说来,胸中无法自抑地再度澎湃起来,他强自沉了沉气,正要开口,却听文治抢过话。
“此次哥带你一起走!你小时候总是央求我,想跟着一起出征?还记得吗?”
“那只是……想留在大哥身边,找个借口而已。”知秋转回头,望着无边无际的野草无边,胸臆间长叹,“我若不留在京城做人质,皇上又如何放心,连个督查官都不设,就授你十万大军南下?”
“你这么说,我便不能受这任命!”
“君命难违,若再推下去,怕是皇上再难信任你。又何况南方匪患扰民多年,要想百姓安居,这四分五裂的局面就得尽快结束,好不容易此次,全权由你领军做主,不会有外人插耳目拖后腿,良机难得,只愿大哥早日凯旋,再考虑将来。”
文治这几日早就反复寻思了多少次。太子那头也是想南方恶疮尽快祛除,而这件事上最得力的,便是自己的叶家军。既然还有利用价值,短时间应该还不至于把秘密捅出去。
“我不在京的时候,你要多加小心,即使相府的人,也不要过于相信。”文治说着,竟惊讶地发现,只要知秋的身世不公开,皇上竟是唯一一个,不会对知秋不利的人。
“大哥,人不能总为别人活着……”知秋近日情绪上如同受了迷惑,不经意地,会把自己当成另外一个人,看着文治的眼神,再不似从前,“你去南方以后,若京城里发生什么,或皇上突然急传你回京,别回来,别想着再拯救谁,带谁走,你做得到吗?”
“你别怕,我在京城里有耳目,不管发生什么,他们会尽快通知我。再说,皇上精明得很,若真有行动,也不会选军权在外的时候。你放心等大哥回来就好!太子那头,我会想办法对付。”
知秋仍旧心事重重,眉头深锁,整个身体也不知是不是秋寒侵袭,微微抖着,文治看出他有口难言,不忍留他如此折磨自己,便问道:“你还有事跟大哥说?”
知秋深深呼吸,目光闪烁,如同两簇小小的火焰在燃烧,连脸颊也跟着促红起来:“大哥能不能答应知秋,若皇上不伤害你,不管他做了什么,也请不要,与他为敌,行吗?”
叶文治在那短短的一瞬,如坠身时光之外,那么多年,他一直想握住的手,想握住便一刻也不松开的手;那么多年,他无时无刻不记挂着的人,要让他幸福,让他再无遗憾……
每次当知秋灿烂地笑着,叫他大哥的时候,他都无法确定,他心里的影子,他费尽心机,争权夺势要去保护和疼爱的,是已渐渐模糊远去的他吗?还是,眼前清澈见底的笑靥,那抱起来充满了生命和新鲜气息的身体?
叶逢春那次之后,对身边的人起了疑心,就连碧珏,也不再全然相信。为了安全起见,好长时间没有召唤影子进宫。她本想靠自己,从知秋那里能套出什么,却不想知秋并不常来与她相见不说,即使见了面,说话也从不露口风。
这一晚,天黑前开始下雨,恐怕也将是最后一场雨,天气越发冷得紧,就快是雪季了!影子半夜以后终于出现了。
“大哥那头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