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说下去。”
“六部事务,向来跟中书省汇报,再由中书省定夺,哪些提交给皇上。这体制简直就是朋党的温床,皇上要破除这些旧习,便要撤了所谓中书省,把六部的权利,都抓在自己的手里。”
撤除中书省兹事体大,平常人也不会想到这一层,洪煜不禁为知秋壮志感到惊叹,为怕知秋骄傲,他压住心头慨叹,轻描淡写地,又带一股宠爱地:“你倒真是敢说!”
“瞎说有什么敢不敢的?”知秋这才放了棋子,“说错了,皇上不骂我就成了。”
“这话要是传出去,你得开罪多少人呐!跟别人说话,可要加小心。”
“臣知道了!除了皇上,哪还有人把知秋的话当成事儿的?自不会有别人问我。”
“那是他们不懂,你这天资,若生在皇家,便是帝位的不二人选了!”
知秋听到这儿,却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若有旁人在,臣又得起身磕头,说不敢有此居心的言词谢罪。皇上又何苦用这话来为难知秋?”
“朕哪舍得问难你?”洪煜凝视这对面这清爽干净,年轻地毫无瑕疵的面孔,“朕是欣赏你的想法,那,军权一事,你又怎么看?”
“兵部早被五军都督府架空,而五军都督府虽然各司其职,却是牵制多于合作,当前南方形势险峻,更不容许众多分歧……要把军权集中,又得考虑成熟集中到谁的手里……”
“你心中有人选?”
知秋轻轻皱着眉,似乎想起谁,那一瞬间,他脸上并无任何嫌隙,相反,沉静中,象是想到什么,淡然地笑了出来。洪煜知道他脑袋里的那个名字,心里顿升起一股酸涩,又似见了日头的烟雾般,褪散了。
“臣心里想的,跟皇上心里想的,是同一个人。”
“臣心里想的,跟皇上心里想的,是同一个人。”即使不闭目,眼前景物也会在想起大哥的时候,黯淡无光,知秋忽然地,觉得一阵厌烦,“不说也罢!”
有些事,不去主动介入,不表示自己就是石头般无动于衷。龚放与知秋虽说不上交恶,却也谈不上融洽,不过是读书人的含蓄和矜持,让两人彼此礼貌地生疏着。但知秋心里清楚,龚放并不满自己在东宫安插亲信,如今他终于不必再与自己周旋,必有动作,撤除旧人。他若立马撤了那些人,知秋倒不至于如此忧心忡忡。相反,他却按兵不动,若不是过分自信,便是对自己不屑,而这两种态度,都让知秋无法释然。
不出几日功夫,知秋便与太子狭路相逢。那天,他刚从洪煜书房中出来,走到僻静的一处,两边沉默宫墙夹道立着,有那么一刹那,知秋顿生出那种,好似天地尽头就在着夹道的宫墙之中,惘然无措的感叹。
太子的身影就象鬼魅般,突地出现在他面前。收拾散乱情绪,知秋弯腰问候,却惹来太子鼻间一阵嗤笑。
“怎么几日不见,叶大人规矩倒是忘得差不多,这礼行得真是敷衍。”
知秋心中叹气,太子的脾气他了解,人小鬼大,恶毒刁钻起来,全不让年长者。唯独掀了袍子,跪地垂受问安:“臣叶知秋参见太子殿下!”
撇撇嘴,太子掩饰不住心中得意。此刻站在台阶上的他,居高临下,说话声音不大,但叫人寒心:“我并不喜欢新来的木头疙瘩,可只要能让你叶大人心上不爽,便觉得无比痛快!”
“太子殿下多心,臣心中未有芥蒂。”
“哦?不是吧?你难道不知自己现在是后宫闲人,这里可是是非多,人心黑呢!” 地上又冷又硬,而太子也没有让他马上起身的意思,倒是蹲下身,凑近他的耳边道:“叶大人,失了东宫,成天圈在你的小院子里,怎么会舒服吧?这可有点糟糕,掌握不了我,可怎么帮你那还包着尿戒子的小外甥夺储君之位?”
知秋便明白,太子敢公然说出这话,周围必是有人盯梢,确认没有隔墙有耳。可,他这么大费周章地,究竟为了什么?难道是孩童心性,为求一时口头痛快?
抬眼,忽对上太子奇怪的目光,那是全不带孩童气息的,诡异的,怨恨眼光。十几岁的孩子,不该这么绝望,这么愤怒……如此想着,知秋不禁叹气。却突然给太子捉住领子,扯到他面前,恶狠狠地说:“不准用这种看丧家之犬的眼光看我!不准!我告诉你,总有一天,我要让你看看……”突兀地停了,忿忿撒了受,只剩一双喷火的眸子,“我恨你的姓氏,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