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龚放因此有些不满,与叶家的来往倒是更加鲜少,这次突然前来,让知秋难免心生疑窦。可似乎大哥并不急于跟自己说这事,他也不太好问,将在山上收到袁先生字条的经过,悄悄压在心里了。
“你后不后悔下山?”晚饭时,文治两杯下肚,忽然问道。
知秋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没有准备,懵懂反问:
“我,应该后悔吗?”
“大哥后悔了。” 文治沉默片刻,说,“趁这次皇上邀你出游,跟皇上说搬回来住吧!只要你亲自要求,皇上不会拒绝。”
“知秋做错什么了?”
“倒不是,”文治暗暗叹口气,“只有把你留在身边,我才心安些。”
从小到大,知秋认识的大哥向来是副不惧八面来风的勇敢自信的人物,今夜这般诚惶诚恐,肯定有不为人知的理由。
“若大哥觉得如此,改日知秋与皇上说便是。”
当晚留宿大哥家中,叶知秋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这几日来发生的事,走马灯一样,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一件一件好似无端散乱着,又仿佛盘根错节,为了什么,隐约联系在一起。
披了衣服,从自己的院子走出来。没有月光,天是低沉沉,好似要下雪,大哥房间的灯还点着,人却站在窗外,背手望着不知名的灯火深处。远远看去,孤身一人,形单影只。
“如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不知为何,知秋总觉得诗句里故意写错的“叶”字,说的可能就是大哥,许是相似的某个夜晚,另外一人,也如此孤独立着,怀念着,此“夜”非彼“叶”。更凉露冷,冰欺霜压,是否真能等到,风雪夜归人?
同样暗沉沉的夜色下,鬼魅样的阴影轻扫过“雍华宫”宫墙,少顷便无声入了叶逢春的内寝。已是接近四更天,夜是黑得无边无际。叶逢春并未入睡,早打发了各处奴才,寝宫里静悄悄。
“你倒是来得早。”逢春压低声音说。
“恐今夜有雪,要赶在雪落前离去,‘娘娘’有何吩咐?”
“你帮我打听一下,最近可有可疑的人与大哥联系。”叶逢春依旧慵懒躺着,没动,隔着帘子,再说:“我还有个疑问,想问问你。”
“‘娘娘’请问便是。”
“知秋下山之后,袁先生还在山上吗?”
“不在了。”
“去了哪里?”
影子停顿片刻,似是有些犹豫,逢春不逼问,只等他回答,果然,他终还是说出来,简短的两个字:“没了。”
逢春心下一凉,“大哥动的手?”
“不是,三公子进宫不久,袁先生便自尽了。”
有些事,象是接连几个结扣,一个松了,接下来很多问题便迎刃而解。叶逢春常年处在后宫,深谙朋党争斗,势力纠结。袁先生的自尽,说不好是早跟大哥结下的默契,将知秋抚养长大,若他真能归隐山林,桃花源里度过一生,便伺候陪伴着他;若他入了仕途,纠缠进叶家的关系,知道他身世的袁先生也只能以死明志,算是死守住这惊天的秘密。
那么,多年前,前朝降臣里遭遇暗杀,当时很多传闻,说是先皇为人心胸狭窄,明里收了降臣,暗地派人消灭前朝旧势力。看来确是冤枉了洪家人,大概是大哥为了保守当年的秘密,开了杀戒。
“翩舟公子还在人世吗?”
“多年前,被太子康赐死了。”
当年南征,大举屠杀太子康党派,原来因由在此。叶文治的作风,逢春以为自己是了解,却没想到,大哥的果断狠心,更在她想象之外,不禁一手冷汗。影子见帘幕内的身影沉默不语,多年的相处了解,便猜出此时逢春的忿恨。
“娘娘怎么不问,臣早知道这些,却为何不曾早与娘娘禀报?”
“问了,你也是拿男人间所谓忠诚的狗屁搪塞我!”粗言秽语间已透露了心中不悦,“我叶逢春这么多年来,要是相信男人,早就不知死了多少次!你下去吧!”
“‘娘娘’……”
“下去!”
叶逢春并未给影子机会说话,只觉得帘帐外一股轻风过,床前便只剩自己那双孤独的绣花鞋而已。与影子认识这么多年,他的心意,逢春了如指掌,却从不曾给他任何机会表达,有些话,说了也是枉然,不如放在心里罢!
影子是有血仇的人,当年大哥救了他,帮他的族人申冤报了仇,还将他收在身边,所以,尽管影子的心是自己的,可他的命是大哥的。包括今晚来与自己说这些,估计也是在大哥的授意下吧?算是对自己的警告,后宫之中,此后更加要小心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