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秋只觉两耳轰鸣,洪煜到后来说了什么,他已经无从得知,只是到最后,洪煜凑到耳边说:“你在这院里老实呆着,别想逃跑或寻死,你只要一离开这院子,不管你是死是活,朕保证叶家上下不会留一个活口!”
洪煜离开很久,知秋依旧跪在原处不曾移动,隐隐地听见天边响起两声闷雷样的巨响。直到唐顺儿进来了,搀扶着他站起来,坐在床沿上。他抬头看看唐顺儿悲苦的脸,知秋却笑了:“皇上既然将你留给我,就是对知秋还有恩德。”
洪煜刚刚字字如刑,施加在知秋残破不堪的心上,他生生地接了招,便不把自己当人看了。他也不再去想如何拯救叶家上下的性命,也不再去想,大哥如今逃亡至何方……他本就微不足道,生父冠给他显赫的身世,如同荆棘在怀。这世上,只有两个人真心真意地在乎过他,疼爱过他,一个带着恨离开了他,一个视他如娼妓。叶知秋啊,你是何等失败?
他转头看向唐顺儿,问:“我们这儿可有酒喝?”
之后两三个月,知秋囚在小院里,不曾有人来探望或者审问。外面的世界彻底在他面前封闭了,连一个字也飞不进来。知秋不再如先前那么焦躁,那荒废了很久的打坐调息,在空若隔世的生活里,又能恢复了。直到这天晚上,太子来访。
唐顺儿是听见外头有争执的,然后一溜烟地跑到他身边说:“公子哦,太子好像在外头!”
果然一会儿功夫,太子带着几个随从进来了。知秋很吃惊,他想不到这时候太子怎么会来。虽然他胡搅蛮缠起来,谁都会头疼,但他见自己是为了什么呢?知秋稍微整理了一下,走出来迎接。
太子见他楞住了,象是看到什么怪物。几个月不见,这人真的只剩一把骨头,罩在宽大的粗布衣服里,仿佛能随风而逝。好在唐顺儿似乎一直在伺候他,整个人还算清爽干净。
太子上前拉住知秋的胳膊,就进了屋。他坐下来,沉默地盯着知秋看,半晌才说话:“一会儿,你和我随从换身衣服,我带你离开!”
知秋大吃一惊,几乎立刻否定他的办法:“不行!”
“为什么不行?”
“就算太子带我出了这院,我也未必逃得出宫,就算我逃出了宫,还有京城……我逃不了的!况且,我一走,叶家人就要遭殃,太子你也会受牵连的!”
“你别傻了!”太子对他说,“皇后上个月病死了!相府被抄了家,叶家人全多在押在天牢,等候处置呢!你留下也没有用,父皇对你已经动了杀念,你若留下,死路一条!”
知秋眼前一黑,心跟着哆嗦起来。
“皇后走前,留了一样东西给我,是外头辗转传给她,她要我交给你。她说她害你良多,唯这次算是对得起你。”
是他送给大哥的带着玉玺刻印的匕首。知秋握在手里,冷汗瞬间湿透了。太子催他赶快换衣服行动。知秋仰首对他说:“不了,太子在知秋危难时刻,能拔刀相助,知秋感激不尽。我不能走,我,想留下来。”
太子似乎并不惊讶,短短时日,他成熟不少:“你那么爱父皇,爱到命都能不要?”
知秋扯动嘴角,似乎是个淡淡的微笑:“我这一生,只爱过他,我骗他本就是我错,只要能在他身边,哪怕死在他手里,我也是,心甘情愿。”
太子走后,知秋端详着手里的匕首,刀柄处轻轻一拨,果然开了,里面是张纸条,潦草写着:“知秋,害你深陷囹圄,大哥万分自责。切勿管叶家其他人,自保为主。大哥哪怕举兵天下,粉身碎骨,也定会救你出来!保重!”
知秋将那纸条置于火上,烧了。
叶家抄家的事,交给冯世渊的一个亲信,已经进行三月有余,还是无法清算出具体有多少财产。他们在朝廷上风光了二十多年,私自敛财圈地,全国更是遍布叶家产业,说他们富可敌国,绝对名不虚传。洪煜一方面生气,又对治国治天下再生犹豫。
逢春病入膏肓期间,他去看了她一次,三十多岁垂死的逢春,再不是曾经的风华绝代。她走到这一步,虽然是洪煜的预谋,还是会有不忍,想起夜夜笙歌,温柔入怀的佳人,回头有风流过往,眼下是两人共有的骨肉……洪煜看着她问道:“你可有后悔过?”
逢春摇头,“臣妾不悔。”
多年的钩心斗角,机关算尽,却始终算不过老天。洪煜没有与她争执,说:“你有什么心愿,朕答应你,便会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