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飞云,你我一生为敌,为情,为恨,为家,为国,如今都烟消云散了。”楚佑晟提出一缸酒,拍开封泥,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君临一笑。
“我依然重你英雄无匹,未得共浮大白,实为平生憾事。今日在你灵前遂了我的心愿,何如?”
我看着他单手提酒便灌,清澄的酒水不及咽下,都顺着脖子汨汨地流下,湿了他的衣,也湿了我的眼,而后他猛力一砸,酒坛碎裂,醇厚美酒流散开来,慢慢地渗入土中——
新月如钩,惨淡月华无声地拂在每一个人身上,一片死一般的沉默。
我突然有些了悟,为何司马成彦会选择看似平凡无奇的他。
“萧恒之真地不会把这事告诉司马成离?”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竟是第一个开口打破沉默。
司马成彦看了我一眼:“如果他够聪明,就不会。”
我哼地一声:“他对我们韩家的恨有多深——他不会?”
“惟有爱之深,才有恨之切。你以为萧恒之真心恨他?”楚佑晟苦笑道,“这爱恨交缠,家国天下的痛苦,我知道。”
我愣住了,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么一个现实。
萧恒之对他竟是——爱?爱到求而不得便要悉数毁灭?这是什么谬论!
我不能相信,一个家族的淋漓鲜血就为了埋葬一段不得的爱!
“我们能救你一次,却保不得你平安一世,你还是离开昊京,天下之大定有你容身之处。”他看出我神色有异,便道,“不要试图再去复仇,如今的你,还远远及不上萧恒之。”
我忍不住道:“那你们呢?你们明明可以杀了他为什么不替韩飞云报仇!”
他与司马成彦互看一眼,枯涩地一笑:“仇恨会毁灭一切,为了复仇,我曾经错过太多。如今我的心里,已经再没有能力去恨了。人之种种,皆是因果循环——这天下,这国家,这权位阴谋,再也不是我之所系——韩宁非,我花了几乎一辈子的时间,才懂得何谓宽容。”
胡说!胡说!我不相信!我只要血债血偿!我咽不下这口气!
但他们相携而去,我却没有阻止,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必须承认他们说的对,现在的我,还远远及不上萧恒之。
先朝武帝时,曾于昊京城周修建运河,沟通南北,以资流通,后北越内战连连无暇于此,直至端和年间天下初定,漕运方有兴盛之象。 但今日非赶集的正日子,因而码头上并不拥挤,惟有三两散客而已。
我一直侯到辰时,才见着要找的人,忙一个箭步踏出码头:“等一下!”
上船的人脚步不停,见到是我也并不意外,只道:“你还未离开昊京?”
我顾不得人多口杂,扑地一声双膝着地:“带我走!我要拜你为师!”
楚佑晟拂过自己空荡荡的左袖:“我教不起你。”一面示意开船。我急了,在岸边喊道:“全天下只有你教的起我!”他漠然地转过身,与司马成彦道:“又是个痴的。”
船渐行渐远,已经飘出十数丈,无论我跪在岸上苦求多少遍,他也不曾心软,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不,我不能就此罢手!我腾地站起,一咬牙,纵身跳入依然冰寒的河水中,水猛地灌进口鼻,小腿被那刺骨的寒意激地抽搐,我竭力挣扎起来——该死的,早知道该学会凫水才是!萧恒之没杀死我,如今竟要死在这运河里么?一个水浪起伏,我身子望下一沉,心里真地慌乱起来,然而越挣扎越用力,那灭顶之灾就越肆虐而来——楚佑晟!我与老天打一个个赌,我赌你不会见死不救!
朦胧中我只能听到一个模糊的人声,遥远着,象从天际飘来,连整个身子都象到了云端,一波一荡地微晃着。
波荡?我一惊旋及又是一喜,三魂六魄仿佛瞬时归位,整个惊醒过来,但听那个声音渐渐清晰了:这孩子十来岁的年纪,心思却多,你不觉得象一个人么?
……谁?
……罢了,说了你也不懂。那人叹了一声,万没想到此次重回昊京,竟会碰上这个孩子,是缘是孽,谁知道。说罢低了身子,在我耳边轻语:你还要睡到何时?
我只能能睁眼,却发现说不出一句话来,胸口猛地一窒,突然趴到床边哇地呕出一大口水,连喘带咳,我狼狈中却死攥住楚佑晟的衣袖,紫胀着脸道:“求你……收我为徒……”
“为什么?复仇?”他声音柔和却带着一丝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