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便象所有面临灭顶之灾的世家一般,抄家灭族,啼哭尖叫中,偌大一个钟鸣鼎食的家族在瞬间灰飞湮灭。
可笑他们汲汲于名利中那么多年,却从不曾看破何谓皇权无上。
不,或许有一个人真正参悟了这一切,可他却永远没有再开口的机会了。只有我知道,那个男人,曾经多么接近过权力的顶端却没有踏出最后一步,近乎固执地遵守着那个他一相情愿的约定。
我因为是庶出,不在极刑之列,在流放伊犁的徒中,我杀死了驿馆中所有看守我的官差,而后在熊熊大火中,开始了我三年的逃亡生涯。
那段时间,为了生存,我做了所有善与不善的事。
正如他说的,我有那些官宦子弟没有的狡猾,阴狠,与野心。
如今再回昊京,感觉又何止恍如隔世?
当年轻车逑马如今风雨飘零——何等讽刺。
若非为他,只怕我终身不踏进此城。
官道上突然一阵喧哗,我执起手中茶盏抬眼望去,官道上数十人的簇拥中,一顶华丽的八抬大轿缓缓而过,里面坐的是当今的相国萧恒之,今上的表兄,也是当年族灭韩家的最大功臣。
据说,当年就是他亲手将那掺了毒的“君临一笑”送到韩飞云的面前。
我抿了抿唇,微一用力,那掌中之物已经碎做千片。
耳边突然传来一句轻语:“起吧,再坐下去又是日落了。”
这话是道地的北越官话,我直觉地回头看去——这临街的茶肆中,会有仕宦子弟?
我眼中是一个缓缓站起的男子,左袖中空荡荡的,容貌举止倒是平凡,身边一人顺手掏出几钱碎银,一手就去挽他,男子没有说话,淡然一笑,与他携手而去,仿佛也就在这一刹那,那原本空乏的面容有了一丝灵动的盎然。那身边一身藏青长衫的男子似乎也是一呆,随即微微一笑,眼中是一抹春水似的波光。
我不禁看地一怔,昊京城天子脚下,白龙鱼服也非异事——这两个布衣百姓着实透着一抹古怪…
那两人经过我身边时,我不由地看了几眼,那个没了左手臂的男子似乎若有似无地瞟了我一眼,我一震,忙偏过头去。
萧府,就坐落在昆仑湖畔,那里曾经是我最熟悉的地方,韩飞云的丞相府,十年前,却是相王司马成彦的相王府,如今几易其主,早就时移世移,物是人非。
做为当朝新贵,萧府自然是喧煌热闹的,说是夜夜笙歌也不为过。我闪过一小队侍卫,摸到膳食房,一个家丁打扮的男子捧着个食盒走了出来,我便扣着一两碎银照背心一弹——那人惊惶转身,状似欲喊,却在见了那银子之后,欣喜若狂地失了声,忙忙地弯腰去拾,我从墙角闪身而出,一搭一带,咯的一声,他的颈骨硬生生地折断,陡然放大的瞳孔里还有未及散去的兴奋。
我换了衣服,低着头混入中庭,萧恒之汲了鞋,懒懒地歪在塌上,看来房内所会诸人俱是亲信。我忙忙将食盒中的吃食摆放妥当,退至一旁。但听一人道:“萧相可知,皇上近来不知听了谁的谗言,要大赦韩家,所有流放未亡之人都招回京师。这——”
萧恒之端过茶来轻抿一口,笑道:“好个黄山云雾,及的上大内御赏了。”
“萧相!”那人急了,“当初办韩家的时候,咱是下了死手,有朝一日他们卷土从来了,我们不就——”
萧恒之凝了笑意,若有所思地拿眼梭他,“你以为当年我能把那个人拉下台是因为我拿了他那些个所谓越权的证据?”他伸手比了个四字,“这位哪,厉害着呢。当年的韩飞云要不是犯了个功高震主的事儿,今儿未必轮的到我与诸君在此大论天下。只怕今天我萧家也犯了他的大忌,要变着法压压咱了。”
“如此说来,当年查办韩飞云一案之时,皇上对韩家的拥立之功毕竟是感激的,否则也不会在赐死韩飞云后还容他入了韩氏祖坟,这——分明就是留有余手啊。”
萧恒之冷冷一笑:“尽管来,我看看韩家还能不能再出个韩飞云!在这北越皇朝,我倒要和韩家斗斗,是谁笑到了最后!”
打北越开国以来,韩家与萧家的关系极其微妙,互相牵制,今日为敌明朝成友,为个权字,明争暗斗数十年何人不知?党锢之祸始成,历代帝王未有能完全制衡者。
“其实皇上急着办这事,也有原因的。”又是一人摸着胡须,压着嗓子道,“传说相王当年没死,如今要回来争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