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散秩大臣蓝翎侍卫出身,五次挂帅出征十载执掌军机,被誉为“乾隆朝第一宣力大臣”的傅恒于乾隆三十八年春撒手人寰。乾隆帝辍朝三日以寄哀思,随即有旨进封一等忠勇公傅恒贝子爵衔,谥号文忠——这是有清一代,文臣之中的至高哀荣——并下令文武百官皆往吊唁。一时间傅公府张白挂丧一片缟素,府前车如云集,驾似蚁聚,多少红顶子蓝顶子的大员小吏在灵牌棺木之前嚎啕大哭,竭力表现自己或多或少或真或假的哀思。
待得嘈杂热闹到不堪的送经法会结束,傅府才渐渐恢复了平静。棠儿扶着一个侍女的手,慢悠悠地走进灵堂,见福康安披麻带孝地跪在灵前,面上倒也没多少哀戚之色,甚至比一些前来吊唁的官员还要平静,只是那半睁的双眼里已是一片痛到及至的茫然空洞。
“康儿,你不必在此守夜了,回去睡吧——从金川回来至今,你没睡好个囫囵觉,一两天里皇上必宣你面见的,你这副模样是要丢傅家的脸么?”棠儿的声音一如往昔冰冷平淡。
“额娘若是累了可自去休息。”福康安硬邦邦地顶了回去,这些天来棠儿的所作所为根本不似一个新死了丈夫的寡妇,除了哭灵时的几滴眼泪,她就从来没改过她冷若冰霜的态度!
因背对着她,棠儿看不见福康安的脸色,接着道:“还有今天皇上派十一阿哥送驮罗经被来——你就这样直挺挺地跪着连个礼也不行——知道的说你哀伤过度,不知道的还不是说你恃宠而骄!何况十一阿哥与你一贯不对你也是知道的,回宫里传出什么好歹,又是一桩麻烦事儿!”
这就是他的额娘,整个傅公府的女主人,可以将一切事情安排地妥妥帖帖滴水不漏,却独独不曾为她的丈夫打算过一丝半点……福康安再也忍不住站起身来,“额娘如此关心孩儿却有没有关心过阿玛?!”傅恒二十年来征战在外,棠儿二十年来就不停地在佛堂里念经拜佛,夫妻里一年间见到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便偶有照面,棠儿也如雪人一般冷冷淡淡不理不睬,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她的丈夫甚至不是她的亲人而不过是相逢陌路——她这么多年来念经拜佛地又是为谁忏悔为谁祈福?!
棠儿脸上的惊诧仅仅持续了一瞬间,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寡淡的表情,只是一挥手命侍女退下,才从从容容地在椅上坐了,抬头看他:“你阿玛一等忠勇公的爵我做主,让你二哥袭了——这样才称的起他额父的身份——也不至让和嘉公主不快——”
“我说的不是这个!谁做公爵我根本不在乎——”
“我想你阿玛也同意的。”棠儿没理会福康安的咆哮,自顾自地说,“我董鄂棠儿的嫡子不在乎区区一个公爵——康儿,你将来是要封王的!”
福康安呆住了,异姓封王自三藩之乱后就杜绝了的——她还想他能封王——她根本不以当年背叛傅恒为耻反而引以为傲他福康安是她与皇帝的私生子!“额娘!我福康安这一世只有一个父亲,就是傅恒!”福康安已经气地青筋直爆,若非记着眼前的是他亲生母亲,只怕早已经暴怒至失控了,“而你唯一的身份也是阿玛的正室!”
“这个自然。”棠儿依然看着福康安,眼里渐渐浮现出一道捉摸不定的光来,“我唯一的丈夫就是傅恒——从乾隆二年我嫁进富察家,我这一辈子,就已是定了的……”
“那你——”福康安始终说不出后面那半句话——那你当年为何还要与皇上私通生下我?!他也曾以为母亲是被迫是难以抗拒皇帝天威,可亲眼进了母亲对父亲数十年的冷漠无情,他才知道原来母亲从不曾爱过父亲!
棠儿走了数步,伸手细细地摸过漆黑的棺材,这是昆仑万年阴沉木所制棺材,非人臣所享,乾隆帝却亲自下旨,赐给傅恒——“你想问我,当年为何踏出那一步?”棠儿回头看着他,第一次在唇边浮现一抹笑,那笑却有如天山冰雪冷到了极至,“因为这是你阿玛默许的。”
福康安呆若木鸡地看着自己母亲——荒唐,世界上哪一个男人会把自己心爱的妻子拱手相让——他父亲英豪一世更加不会!
“你不信?”棠儿盈盈走到他面前,“那天你阿玛清醒时同你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福康安怎么会忘——“振兴富察家!”棠儿噙着笑看自己的儿子,那眉眼里却没半点笑意:“那你还记得当年权倾一时的佟佳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