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千岁!”
乾隆与太后同在龙舆之上,太后坐在九龙华盖之下的玉座上,已是笑不拢口,乾隆恭恭敬敬地在旁侍立,穿着明黄勒丝金龙团褂,外套着金面玄狐大麾,瑞罩下一串光鉴日月的东珠朝珠,好一番辉煌人物,帝王气度,他一手扶着太后,一手向车外黎民挥手致意——
太后听地四周里都是一片响彻云霄的山呼万岁,眉开眼笑乐地无可无不可:“好……儿子,万民景仰普天爱戴,这是你的德政,也是为娘的体面!这些百姓,都如此的忠君感恩,该赏!”乾隆立即呵声应了,转念一想,这人挤地黑压压地一片万头攒动,若按往常例子赏钱,当街不是立即就会踩踏死人,反而不美。正在犹豫间,和珅远远地见乾隆神色不豫,忙拍马奋力挤了过来,乾隆见了他神色才是一松,把事一说,和珅笑着揖了一礼道:“早准备下了新制的乾隆通宝预备着太后赏人,还提了十万贯预备着晚上正阳门灯会用——皇上放心,赏钱挤不死人,奴才有办法。”
乾隆但笑不语,轻拍了拍他的肩便又回车舆中去。和珅才打马去了,吩咐皇帝车驾先行之后顺天府人封路分区编号领队发赏钱,一小块一小块地料理妥当,才在御街上面南三跪,起身颁了圣旨,朗声道:“奉皇上圣谕,太后懿旨。皇辇迎接人等皆我大清教化之下忠顺子民,无论老幼男女一例赏赐,着顺天府依次按发赏钱!”人群中顿时象平静了许久的湖面陡然掀起轩然大波,猛地膨胀着疯狂起来,山崩地裂一般地狂呼万岁,捧着新钱着了魔似地又哭又笑,又跳又叫,一片颂圣喊恩,就在这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富贵气象中,御舆在喧闹声响中缓缓行驶到了正阳门,和珅已经从后赶上来了,连汗都没顾地上擦,就第一个翻身下马,在御舆前扶下太后与乾隆,又赔笑道:“老佛爷,您还是乘轿上城门罢?看着这箭楼也老高的,奴才不放心。”太后笑着摆手:“不用,我能上去,你也来搀着就成。”这是天大的体面,和珅忙应了一声,在乾隆含笑注视下,与他一左一右地扶着太后上楼,一转眼正巧瞥见永琰也扶着皇贵妃魏佳氏随后下舆过来,二人的目光在空中偶然相遇,和珅不由地对他露齿微微一笑,永琰一怔,竟连脚步都忘了迈,惹地令皇贵妃狐疑地横他一眼:“怎么了?”
“没,皇额娘走好。”永琰忙正了容色,唇边却不自觉流露出一抹暖入人心的笑意。
直到了戌时,正阳门外自东向西绵延百里已是火树银花一片灯海,更毕衣的乾隆母子并后宫女眷,在鼓乐大作中从正门出来,接受百官朝贺。乾隆扶着太后居中站了,畅音阁的供奉们忙挑弦齐奏《庆升平》,笙歌四起间万挂鞭炮齐声大作,轰然炸成一片,东直门西直门,左安门右安门同时燃起烟花,在鼎沸的爆竹声中毫不示弱地盛章华彩地怒发张扬!天上万紫千红流光异彩,人间万民百姓仰头争看,太后看遍欢呼腾越,一声“赏”字,铜钱如雨般地漫天撒向人群,顷刻之间十万贯赏钱化为乌有,正是说不出的皇家气度数不尽的富贵风流——这场奢宴直闹到了近子时才罢,皇帝奉已经筋疲力尽的太后回宫休息不提,负责善后的百官却依旧不得闲,忙着打扫收拾疏散人群,又是人仰马翻。
刘庸大步流星地跳帘子进来,一面扫去肩上的落雪,一边剁着脚怯寒,抬眼就见纪昀还在啪嗒啪嗒地抽着旱烟,就道:“你不是不知道三爷闻不惯这味儿——还抽!”纪昀刚被阿桂请旨从乌鲁木齐调回来没有多久,脸色还是晦暗未明,双眼也较年前凹陷了几分,越发显得老迈,但听得如是说,忙将烟灰磕去,福康安原本一直坐着扶膝沉思,此时才回过神来,一手阻了他道:“晓岚公抽便是了,有什么打紧——谁不知道你是个‘大烟锅子’?皇上都不介意,难道我介意?”
刘纪二人听了都是一笑即收,纪昀先感叹道:“我虽然依旧回了四库全书任了总编纂,可再入军机只怕……是难了……”刘庸也提袍坐了,摇头道:“如今于敏中死了,桂中堂被调离了京城,和珅圣眷优渥无可比拟,偌大个军机处,只怕都是他说的算了。”
“他也的确厉害,我纪某人一生还没见过如此八面玲珑洞达世情的能人——圆明园,避暑山庄修了,浙江的海棠,江南的漕运,都是大工程,说修也就修了——没他能成?今晚的上元赏灯会能有如此规模?当初他一个毛头小子跟着三爷进傅府的时候我何曾想过他有今日?”纪昀忍不住又重重地吸了口烟:“就连我,他要没点头,我连四库全书都回不去——他如今就是四库全书的正总裁!这才几年的光景?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