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琰不动声色地听完了,心里却也是一惊——他的皇阿玛从来就不会真为一时兴起的小儿玩话就做这么大的决定,只怕在心中早有此意了,可居然会是十格儿——这丫头幸而不是男儿身,否则依乾隆对她的溺爱,只怕传位诏书都已经上正大光明匾额后藏着了,她母亲汪妃因杖责宫女致死贬为答应,因为十格格的面子,半年不到就复了妃位——乾隆是为了抬高和珅的门第,与皇室结亲就等于光明正大给和珅张开了一张保护伞,让他从此做什么都可以放手一博!他的皇阿玛,对和珅,当真算是信任优容无人可及了。心里泛上一层淡淡的酸,永琰瞟了于敏中一眼,道:“于中堂果然厉害。这才几个时辰前的事,皇上身边就有人为你冒着天大的干系把这消息传递出来——只是,即便丰绅殷德被招为额附,又如何?”
于敏中前几年之所以可以取代阿桂成为领班军机,自然不是因为他理政之才多高,而是因为内有永琰扶持,外有他自己化大钱收买养心殿并慈宁坤宁等宫的宫女太监交通消息——乾隆凡看何书批阅何折他都能事先知晓,次日君前奏对自然时时切合君意。可自和珅闻达以来,他就日渐失宠,不管事前做多少准备,回话总比不上和珅灵巧机变深慰君心。他拉着永琰的团龙袍角苦着张脸:“和珅与奴才不对盘,您知道的,他未必不记恨当年我背后捅他一刀的事!他如今得了势,又成了皇亲,第一个就会朝奴才我开刀!爷——和珅最是能记仇怀恨的,我好歹也帮了您那么多年,您得教我一招!”
永琰不着痕迹地抽出衣角,他在心中早已厌弃了这个没用的过卒,只是呆着脸笑道:“我是个不擅权阿哥,能有什么法子教你?再说当日我就说过了,和珅被贬崇文门还能翻身那是你没用!到如今他大势已成,你能怨谁?”
“王爷!我有动手啊!是和珅那小子命硬!我把国泰的弟弟从流放地偷偷弄回来,就是要趁乱置和珅于死地——谁知又被人给从中搅局救了和珅一命!后来陆傣君上崇文门闹事也是奴才吩咐的——谁知和珅诡计多端,竟干脆以此为契机再度面圣——爷,奴才我实在——”
“你说当日国泰余党要杀和珅你是幕后策划?!”后件事永琰知道,可前桩阴谋他却是头回听说,一惊之下复又大怒,直觉一脚就要直往他心窝踹过去——没用的奴才!连争权夺势都只能用这些个下三滥的损招,若是一个不巧,和珅只怕此刻已经不在这了——他如今简直不敢去做着这样的想象!
但也仅仅是一瞬,永琰便再次计上心头——他按下怒气,甚至拍了拍于敏中的胳膊扶他起来,道:“你别太担心,只要听我的话,我总不至让你出事。”
与其自己下手,不如把这份“大礼”送给和珅——亲手对付自己的政敌,一步一步推他们陷入万劫不复的滋味,只怕会惬意的很。
永琰的唇边,慢慢勾勒起一抹刻薄阴晦的笑意。
和珅在圆明园伴驾一去就是大半个月,日日里陪着乾隆逛园子消寒赏景,对政务倒似毫不关心——一般地是军机大臣,阿桂甫掌权柄就处处排挤和珅,政令处决皆出一门甚至上书建议召回尚在乌鲁木齐的纪昀,和珅也一笑置之,乐得撂开手伺候乾隆游幸,幸而圆明四十景名动天下,极尽工巧之能事,和珅初入这座“万圆之圆”也是看地目不暇接叹为观止,而乾隆尤嫌不足,还要在七十大寿之前将圆明园之南的长春园和绮春园也连到一处,成‘品’字排列,重新翻新修葺造就一番惊世气魄。和珅知道乾隆求全喜功力求做古今第一圣天子的心思又犯了,嘴里虽应承了,暗中却开始为钱发愁。
在自个家门前落了轿,直到刘全迎出来打起轿帘的时候,和珅还坐在褥子上锁眉深思。
“爷。”刘全低声唤道——他如今也与数年前不同了,和府的第一管家,眼界高了,经历多了,说话行事自有一番气度。
和珅回过神来,呵着腰出来,才摇头一叹:“哥儿和太太都睡下了?”
“太太身子不好,服了药就睡了,哥知道爷今儿回家闹腾地怎么也不肯睡——二爷有书回来,不多久就要从甘肃回来的,听说立了战功,要保荐上去做参将呢。”话说地极其利落简断,和珅一面解披风一面点了点头:“二爷若回来我估计着贺喜的人会踩破咱家的门,你留心周全应付着,只一条,有钻刺门路想拖我办事送来贿赂的都给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