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康安转回来,眼观鼻,鼻观心地静默无语,强奈着心头满腔郁愤——他就这么恨他么!恨到已经迫不及待地对富察家磨刀霍霍恨到恨不得立即摧毁他在乎的一切么?!他说过的,他不会让他再轻易地骂他一句“懦夫”!只有和珅回到当初一文不明的身份,他才有可能再一次掌控他的将来以及——他的感情!
就看一看这金殿之上,究竟你胜,还是我赢。
“董诰。”出乎意料,乾隆却似乎没有多大的反应,依旧优容有度一如往昔,话音却一记比一记重“——你说他授受贿银,又可有证据?!”
“有!”董诰似全然不惧天威,直着脖子道,“只要提审国泰一问而知!”
“皇上。”此刻又一个人甩袖跪下,义正严词地道,“臣也请提审国泰,若和珅监守自盗辜负皇恩,便是十恶不赦之大罪!”
是于敏中。
和珅心里似乎一下子了悟了什么。什么与他联手对付傅家党都是幌子,他首要对付的,从来都只有他和珅一个!而自己已经将于易简和他之间的贿赂证据交给了于敏中,他再不需投鼠忌器,自然可以放手一搏了!
好一帮子老谋深算尔虞我诈的中枢重臣!只是他已经分辨不清,究竟是两面三刀变脸如翻书的于敏中可怕,还是那个默默在背后操纵这一切,却始终不曾出面甚至不惜牺牲自己人也要将他拉下马的福康安福公爵可怕!
冷汗一点点地从额角渗了出来,这罪名一旦坐实了,他所有锦绣前程立时就要灰飞湮灭——在煌煌朝堂之上,悠悠众口之下,乾隆就是想救也救不了救不得!心乱如麻间,国泰于易简已经被压了上来,当年的封疆大吏经了这些大起大落的变故,都已灰头土脸神色委顿不堪,惟有在看见和珅之时,眼中陡亮,若不是有侍卫拦阻又加枷号在身只怕早已经扑了过去——比起钱沣他更加憎恨眼前这个明着称兄道弟却趁着他们放松警惕时候给你致命一击的男人!
“国泰!你辜负国恩死有余辜,此刻还要再放肆么?”看也不看自己的亲弟弟一眼,于敏中巍然严正地盯着国泰道,“此刻天子驾前你从实招来——和珅有没有收你十万两银票!”
“有!”国泰怒火中烧——他是活不了的了,也得拉你和珅一起下地狱!“给太后造金发塔之时我在乐捐的百万两银子之外,还给和珅送去了十万两!他收到后还来信抚慰罪臣,说什么尽心乐捐,皇上赏识我一如往日,没想到收了我的银票却转过身不声不响地就杀到山东!”
朝堂之上顿时议论纷纷,户部尚书粱国治道:“有清一代,还从未有人胆大妄为到身为查案钦差还敢昧着良心收受贿赂的!臣请严查严办!”顿时一片义愤填膺的赞同,经过纪昀一案,没人想看见这个敢做敢为肆无忌惮的男人在朝廷上继续他追星逐月般的擢升。
似乎……满朝文武,都在和他做对呢。
和珅挺直了背,遥遥望向乾隆。
九五至尊的面容隔着偌大的金銮殿,遥远而模糊着。
“和珅,你有没有写过信给国泰?有没有收他十万两银子的贿赂?”
“写信,有。”和珅慢慢地扯开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来,“但这十万两银子,奴才没收!”
“你胡说!”国泰如一条疯狗般地咆哮起来:“你给我的信里还说起这十万两!你想赖!你这个黑心瞎了眼的混蛋!我有证据!”
和珅连看都没看过一眼,只是对着乾隆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道:“国泰之父文授当年做福建巡抚之时,乃我父常保的老上司,看着这份情面,在国泰畏罪给奴才送来十万两银子之时,奴才虽没收却也没声张,反倒去信一封劝戒他不可胡乱钻刺,安身办差一心为民方为为官之道。那银子,早已经命送来的人原物奉还。皇上若不信,查抄国泰府后得来的文书依旧封存在大理寺,奴才问心无愧,任凭查验。”
所有人都愣了,为他光明正大的一番辩白,从于敏中,到国泰,再到原本一直面沉如水的福康安都愣在原地。
不一会儿,和珅署名的那封信被翻找出来呈送御前,先给国泰看了,他疯狂地点头道:“就是这封!就是这封!”我看你怎么死!和珅!
乾隆眼皮一抬,看也不看一挥手就命交给董诰:“念。”
“国兄见字如晤。兄送来百万银子实解内务府之围,弟甚感念之,惟兄附之十万两银票,弟惶恐不安,断不敢收。弟深受皇恩,何敢寡谊廉耻至此,已全数着原人退回——”董诰念到此处,已是呆若木鸡——怎么会这样!!!这封信竟不是和珅接受贿赂的证据而成为他脱罪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