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王梓园说完了这些前因,江自修对丹青道:“其实我们自有我们的规矩,只不过外人不得而知罢了。凡是江家仿作,江家弟子不得口出真伪二字。”也就是说,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直接骗人家说这是真货。至于出售时的暗示,给买主提供的线索,当然不在此列。总之,对作品的最终判断,必须由买主自己决定。
喏,我没有骗你,我给了你机会,可是你自己看不出来,心甘情愿,这可不能怪我。丹青脑子里对东家这番话的解释就是如此。
“丹青,出师题目既定,你的计划想好了没有?”王梓园问道。
“我想请纯尾师兄和罗纹师弟帮手,完成题跋和印章部分。”
“没问题。”王梓园点点头,心头颇为欣慰。须知书画同源,写字对丹青来说,毫不为难。他的左手刀也堪称一绝,治印完全具有专业水平。不过即使在师兄弟间,丹青也几乎从不显露。依丹青的性子,断然不会这样谦虚,他只是不想其他师兄弟难受。就是绘画,在人前他也多作人物,而避开瘦金擅长的花鸟,鹤哥擅长的山水。王梓园想:“怀抱一颗赤子之心,确是丹青的好处。”
“预计我们半年可以完成。我打算头一个月读史,确定此画年份,务求对当时官制服饰器具诸项烂熟于胸,并详知恒王夜宴的细节始末。第二个月揣摩布局笔法用色。‘如是轩’有一幅鸣玉山人‘秋兴野游’图,人物器具画法可窥一斑。此外,和他同时代的梁开臻、梅幻海都有不少宴饮之作,可作参考。然后……弟子想恳请师傅同意,让我去太守府干一个月小工。”
“哦?为何有此想法?”王梓园有点意外,江自修也甚感兴味的看着丹青。
“‘纸上得来终觉浅’,我想真正见识一下所谓‘夜宴’是什么样子。”
王梓园考虑了一下,道:“这件事须筹划一下,过两天再答复你。还有吗?”
“还有就是——请师傅明示,这次是‘无中生有’呢,还是要‘起死回生’?”
似乎早知丹青要有此一问,王梓园伸手从供桌下的抽屉里捧出一个尺来见方的扁平锦盒,小心地放在桌上,三色回环丝络在盒子上扎了整整齐齐一个“井”字。解开丝络,揭开盒盖,王梓园示意丹青过来看。江自修也郑重其事的站起身,凑了过来。
盒子里静静的躺着一片薄绢,呈不规则的三角形,边缘有焦黑的焚烧痕迹。上边设色的半个舞姬、半扇屏风、一袭帘幕、一张矮几、两名士子、若干杯盏,宛然可见。左上角有朱印一颗,题跋三行半。看起来,应是横幅长卷的起始部分。
丹青看了一会儿,忽道:“师傅,万一别处有见过此画全本的人——”
“放心,为师可以保证,除了我,当世绝无第二个见过此画全本的人。”
隆庆十年八月十五晚上,天幕低垂,明月朗照。益郡城内家家户户青烟袅袅,红烛高烧,在院子里或阁楼上满摆佳肴美酒、瓜果点心,处处欢声笑语,人人喜乐开怀。
逸王府更是灯火通明,热闹喧哗。原来从一个月前起,就陆陆续续有人上门给逸王拜节送礼,逸王烦不胜烦,干脆放出话来:中秋晚上在府里后花园设宴,邀请各位一同饮酒赏月。因此,蜀州数得上号的地方官吏、士绅名流、文人才子,凡是得到消息的,这天晚上都汇聚到了逸王府里,真可谓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新上任的益郡太守印宿怀到任不过三个月,还是第一次参加逸王府的夜宴,颇为冷清的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因为是新面孔,一些人根本不认识他,即使认识,也不便或不敢贸然上去搭话。旁席上的校尉曾简虽说是个武将,却很善交际,发现了太守大人的窘况,端着酒杯起身和他打招呼。
“印大人,下官益郡校尉曾简有礼。”校尉属于军方,和太守并不存在上下级关系,曾简自称下官,是谦虚的表示。
印宿怀觉得面前这位豪放而有礼,顿生好感:“不敢,曾大人客气。”
得知印大人是第一次到逸王府来,曾简很自然的充当起了临时东道主的角色,一一给他介绍在场主客双方的人物,说说王府的建筑格局,时不时穿插两件逸王的掌故趣事。
原来当初逸王自请入蜀,皇帝感动之下拨了一笔不小的建府经费,委托当时的蜀州刺史监督建造逸王府。刺史大人当然不会给皇帝省钱,何况逸王圣眷正浓,正该大力讨好,所以选了城南一片风水绝佳的开阔地带,把王府盖得高大宏伟,美轮美奂。又听说这位殿下满腹锦绣文章,生怕房子装修俗艳了不入其眼,请了好几位蜀中才子作顾问。据说当日逸王一行人入府之后,纵是看惯繁华,也叹息赞赏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