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里的八宝粥还是雷老太早上煮的,放了许多大红枣和花生,江余坐在锅洞后面添柴火,眉心的皱痕从上午到现在就没平过。
亲情对他来说也就是两个笔画不算复杂的汉字,没有灌输进去所谓的情感,单薄如纸的死物,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那个把所有痛苦都压在心底的男人。
江余揉了揉额角,望着跳跃的火苗,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同样跃起了一簇光芒,片刻后他出去把锅盖揭开,盛了一碗粥端到屋里。
“把粥吃了。”
雷湑神情有些木讷,冒着热气的粥刚从锅里盛出来,烫的下不了嘴,而他浑然不知。
低骂出声,江余蹲下来捏住雷湑的下巴,看见他的舌头上面已经起了红点,他一脸暴躁,“你是不是疯了?”
雷湑面无表情,清晰如刀刻的五官被一种像是要哭出来的感觉围绕,显得扭曲。
“她只是去找你爸了。”江余嘴唇张合,吐出仅能想到的一句。
好一会,雷湑哑着声音,眼眶赤红,“没了。”
“是人都会走到这一步,早晚的事。”江余指出总是被人逃避的事实,冷静的声音近乎刻薄。
他记忆里的那个女人死的时候被一层薄透的皮包着骨头,没日没夜的折腾,是在她对恨绝了的男人歇斯底里的诅咒声里断气的。
雷湑低垂着头,半响,他把下巴靠在江余肩头,垂放的手臂张开,从江余的外套里将他紧紧抱住。
十根手指用力刺进对方的皮肉里,仿佛是想把怀里的这个人完全揉碎了嵌进骨骼里。
似乎只有这样,心里空了的那块位置才不会让他感到不知所措。
“你,不要,离开我。”
男人浑浊撕裂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脆弱和不安,江余抬了一下眼皮,目光恰巧落在那个停子板上,那一瞬间他的背部汗毛全部竖了起来。
都说人死后灵魂会停留在自己依恋的地方,直到被鬼差拿铁链子锁住带走,江余吞了口唾沫,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风吹的,他有种说不上来的寒冷,就像是雷老太在盯着一样。
晚上江余躺在炕上,屋子里的寂静如同一块吸了水的海绵,越来越沉,压制着胸腔的气息,他在被窝里动了一下脚,“雷湑,睡了?”
男人没有出声,呼吸并不均匀悠长,显然没有入睡。
江余侧身,手指穿插。进雷湑短硬的发丝里,指腹贴着头皮摩擦到后,过了很久,他才感觉挨着胳膊的身体在轻微发抖。
江余把被子拉过头顶,在被窝里跟雷余几乎脸贴着脸,片刻后他凑近伸出舌。头在对方眼睛那里舔。了。舔。
第二天雷老太那头的远方亲戚来了一点人,都是平时不怎么往来的,走了过场就走了。
出棺那天,屋里屋外都是人,雷老太生前喜欢给人做媒,在她的撮合了成就了不少姻缘,老了就爱四处串门,在这片儿人缘挺好。
代代相传的风俗是出棺前得由孝子披麻戴孝去起水。
雷湑身上搭着一块白色毛毯,头上披着麻布,打着黑伞走在队伍前面,他跪在河边。
站在后面的江余递上来一只空碗,雷湑双手捧着碗在河里舀了一碗水。
队伍绕着河吹吹打打的回到村里。
雷湑把那碗水摆在香烛前,站在棺材那里的壮年男子粗吼一声,其他几个男的同时大声喝着弯下膝盖把扁担架在肩上,一步一个脚印稳稳实实地朝外走,抬着棺材上山。
这里的地都是按照人口划分的,各家有各家的,就连给死去的亲人埋葬也不能随意挖坑。
一行人沿着村子走了一圈,抄最远的路往山上走,为的是让棺材里的人再看一眼生活过的地方。
江余走在雷湑后面两步,莫名其妙的参加了一场葬礼,他感受着扑在脸上的寒风,湿湿的,堵着毛孔,有种是前面的雷湑哭出来的泪飘到他脸上的错觉。
棺材下坑后,雷湑从口袋里拿出许多零碎的散钱撒在上面,埋土的时候他依然很平静,磕头烧纸都做的很认真。
出棺后该是吃饭了,雷湑把圈里那头准备过几天再宰掉的猪宰了,杀了好几只鸡鸭,又去了菜地,村里的几个妇人过来在厨房忙活着做了几桌饭菜,招待那些亲戚。
“大湑,你没事吧?”
听到消息的雪梅从学校赶回来,她通红的眼睛有点肿,望着一声不吭的男人,泪水从眼睛滑了下来。
“有什么都不要憋着。”雪梅攥着棉外套的袖子,看了一眼江余。
江余察觉到她的目光,却装作不知,把碗里的糯米圆子夹出来丢油锅里炸,筷子戳着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