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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新郎(34)

“说好明日去他们家府上拜访,你说,我要去麽?”徐客秋问。

宁怀璟觉得自己的心很沈,压得胸口一阵接一阵的疼,连气都喘不过来。就像那一天,头脑一热跑去找自己的爹:“爹,我想离开京城。”

老侯爷笑得快拍裂了桌子:“小畜生,脱了宁怀璟这三个字,你什麽都不是,要饭的都比你强。”

宁怀璟知道,这是实话。除了宁怀璟三个字,自己什麽都没有,说得再彻底些,自己浑身上下仅有的只有“宁”这个姓而已。什麽都没有,什麽都给不起,光明的前途,安逸的将来,甚至只是一间遮风挡雨的小草屋。

屋子里的寂静持续了很久,徐客秋的手松开了,从不在人前落泪的眼睛还是一闪一闪的。他用手背在眼前狠狠抹了一把,“哧──”地一声笑开:“如果换作是你要去成亲,我也不会开口留你的。”

及至多年以後,宁怀璟有时仍会不由自主地想,如果这个时候,对徐客秋说,不要去,我要你留下。不知又会是怎样一番结局。

宁怀璟只知道,那时候的自己连指尖都在颤抖,是害怕,害怕得抬一下手都没有力气,这样的自己要不起徐客秋。

徐客秋的婚期定得很快,才去黄阁老府上拜访了一回,亲事就定下来了。一个月的时间内保媒下聘纳彩问礼,怎麽看都觉得有些赶。宁怀璟瞪著红彤彤的请柬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京中已是流言四起,是去做上门女婿啦、这麽急必定有隐情啦、莫不是小姐做了什麽逾礼的事阁老府上要寻冤大头吧……等等等等。

徐客秋一笑而过:“听说……身体不太好……”

他站在忠烈伯府的门边,穿著一身鲜红的衣衫没什麽规矩地依靠著宽大的朱漆大门。两人间隔了高高的一道门槛,像是隔了海角天涯。

宁怀璟是一路骑著马赶来的,额角上还挂著汗。来的时候一肚子说不完的话,下了马,在门前站定,看到施施然缓步走来的徐客秋,就什麽都也说不出来了。

这和以往不一样,以往都是宁怀璟连比带划地说不停,徐客秋只要安安静静地听就好。现在反而是徐客秋不停地、不停地说,宁怀璟楞楞地看著,目光落在徐客秋脸上,又像看的是其他东西。

徐客秋说:“我挺好的,真的。”

徐客秋说:“他们对我也挺好的。”他们是指黄阁老一家子。

徐客秋又说:“人我还没见著……不过他们给我看了她绣的荷包,挺好看的。”

徐客秋还说:“这事是迟早的不是麽?你也收收心吧,怀珏都有一儿一女了,你还吊儿郎当的,难怪老侯爷不待见你。”

最後,徐客秋说:“那天……你会来麽?”

宁怀璟沈默著。

“宁怀璟……”徐客秋终於肯把眼睛对上怀璟的,或许是因为夜间没睡好,两个人的眼眶都有些红,“这几年跟你在一起,我很高兴。”

堵在喉咙里的话“啪──”地一下全没了,宁怀璟狠命地点头,抓著徐客秋的肩,像是要在他肩头戳出十个鲜血淋漓的窟窿:“以後……我们还能见面麽?”

太阳那麽大,枝头的知了在撕心裂肺的呐喊,巷子空荡荡的,连那条一直趴在墙角的土狗也不知跑去了哪里。宁怀璟用力把眼睛睁大,似是要撑裂了眼角:“能不能?只是……只是兄弟、好友、一起喝过酒的……”

徐客秋说:“能啊,怎麽不能?”他笑得比空中的太阳还灿烂,眼睛都眯成了一线,嘴角翘得不能再高,拍著宁怀璟的手腕说他笨、没出息、还像个孩子。

宁怀璟傻傻地跟著他一起笑。其实彼此心知肚明,以後就算见面又能如何?

临走的时候,徐客秋说:“我就不送了。”

宁怀璟点点头,回身上马。徐客秋还在门板上靠著,两手背在背後,露出一口白牙冲他开开心心地笑。宁怀璟走出了很远,回过头,忠烈伯府的大门还这麽开著,通红的门板上依稀有一个一身火红的人影。

宁怀璟知道自己不能再看了,可视线就这麽胶住了,再也移不开。抬手在脸上一抹,一手的湿意。

徐客秋成亲那天,宁怀璟没有去。

从前在春风得意楼的那间小房间里,两人有过这麽一个约定,无论是谁先成亲,另一个都要去喝喜酒,要笑,要带著头闹,不闹到天亮不罢休。那时候一边约定一边嘻嘻哈哈地笑,以为自己一定可以的,今日一早醒来,宁怀璟试著抽了抽嘴角,才发现,要做一个笑容原来那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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