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自诩坦荡的宁怀璟回避了,打著哈哈要敷衍:“我从来没听说,原来崔家小公子这麽爱探人是非。”
崔铭旭知趣地没有再追问。
过了很久,久到守在门外的小厮都快在这突来的寂静里睡著了,宁怀璟长长的叹息方幽幽又在房内响起:“就如同院中的百花,盛放後总要凋谢;就如同树间的绿叶,抽芽後总要飘落;也如同崔铭旭你,来过後总是要走。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纵使天明时曲终日暮後再续,一夜又一夜这般挥霍,待到将所有歌赋唱遍,所有曲乐舞尽,终是要一道珍重。再不甘、再不舍、再不愿,有些事注定不能成就,有些东西注定不能拥有,有些人注定不能在一起。”
他的眼一直望著上方的穹顶,梁间金描彩绘煌煌一派富贵气派,!紫嫣红眩花一双清明的琉璃眼。
崔铭旭不说话,捧著茶碗默默地听,几多唏嘘。
宁怀璟猛然回头,嘴角那麽一咧,一口白牙明晃晃地刺眼:“你猜这话是谁说的?”
“啊?”这边被冷不丁吓了一下,差点找不著下巴。
他还好意思继续装出一副求知若渴的无辜样:“都说你饱览群书,没有你不知道的,原来……”後面的话,你知我知。
崔铭旭想扔了茶碗走人,强捺下满腹怒气来追问:“那……到底是谁说的?”
宁怀璟笑得很灿烂很灿烂:“我不知道才问你呀。”
有些事,不是交情深就能问的,也不是问了就能随随便便问出结果的。
可怜崔小公子一口银牙,不知不觉又咬断几根。
三日後,徐家小公子出现在了侯府的大堂里:“方便让我借住几日麽?”
与崔铭旭如出一辙的话语。他这般来借住已经不是一回两回,徐家总是容不得他,被逼迫得厉害了,宁怀璟身旁成了他喘息休憩的港湾。
宁怀璟看看他故意装作无恙却仍漏出几分的脸,再看看他一身红得刺痛了双目的红衣,雪白的下巴越发被衬得尖瘦。忍不住伸了手去揉他墨黑的发,徐客秋微微抬了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在凌乱的发丝和宁怀璟的手掌下猫一般瞪圆,而後似被驯服般温顺地缓缓眯起。
“只要是你,我什麽时候说过‘不’字?”手掌再往下就要贴上他的脸庞,宁怀璟含笑看著他又忽然睁开的眼,轻巧地挑了一络发丝在指间摩挲。
僵硬了身体的猫儿抿了嘴,宁怀璟顺著他陡然移开的视线看,屏风边正站著一直没出声的崔铭旭。
“他也来了?”徐客秋还记恨著寿宴那天崔铭旭那句没说完的话。
宁怀璟无端端生出一种错觉,如若自己掌下真是一只野猫,那麽此刻,猫儿必定是一双利爪高高亮起,周身寒毛倒竖,一脸不肯将掌下的耗子轻易让人的凶悍模样。
悄悄叹口气,重新用手去顺他的发,自发顶到发梢,一一温柔抚过:“这回又是什麽事?寒秋那混小子惹到你了?还是问秋欺负你?”
“没事。你别瞎掺合。”徐客秋嘴里说得倔强。在旁观者崔铭旭眼里,宁怀璟正好似是笑得一副恶心模样的无奈主人,而被他耐心安抚著的野猫已然是不知不觉被卸去了一身火气,只是犹自不甘心地划拉著爪子罢了。
坊间传闻中一贯没心没肺的宁小侯爷原来也会这样宠溺地看著某个人,而众人口中乖巧伶俐的徐客秋又是在宁怀璟面前这样无所顾忌,这两人……
崔铭旭暗暗在心中揣测,忽觉眼前寒光一闪而逝,猛一回神,正是宁怀璟在看著自己,他眼中眸光沈沈,俨然是警告的意味。崔铭旭心下一惊,再抬头,对方却已换回了那副玩笑面容,只是那笑容始终饱含深意。
徐客秋的事宁怀璟总是问得很少,为何离家?同谁吵了闹了又被谁欺负了?徐客秋不答,宁怀璟摸摸鼻子,不再追问。久之,二人之间仿佛就有了什麽默契,但凡徐客秋在家里受了委屈,就会跑到侯府里来,宁怀璟总是站在堂上笑著向他伸手,然後揉他的发,在掌心快要贴上他的脸的时候就停手。
从前还小的时候,两人是同榻而眠的,也不知是从什麽时候起,明明比从前更亲热了,却反而不再共枕。谁也不曾说过什麽,默契就这样形成了。
宁家的少夫人静蓉说:“或许是大了,所以就这样了。”
宁怀璟在一边垂了头不说话,默默地捻起碟里的兰花豆,把豆皮和豆壳剥开,分别放进两个碟子里。
这是二人之间的又一个默契,豆子是给徐客秋的,豆壳是留给宁怀璟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