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颜状元又要回来了,省亲。他去年不是刚回来省过一次么?怎么又来了?哈哈,臭狐狸一定又要挠墙了。
亥年三月初四,太阳还是挺大的,热。
先生今天继续教我们那首叫《上邪》的怪诗。小四又把诗背了一遍,先生问他的题他都答上来了。
放课的时候,我和五儿、豆子把他堵在小道上狠狠地揍了一顿。哼,叫你以后再出风头。
他一直没喊人,也没哭,我看到他一直睁着眼睛,睁得很圆很圆。
我在树梢上看到了臭狐狸。他趴在枝头,啃着果子。绿色的叶子,红色的果子,白色的狐狸,金色的是狐狸的眼睛。
我知道他在看先生,因为他的嘴角是勾着的。只有看着先生的时候,他才会笑得那么恶心。臭狐狸,别以为你隐了身形就没人看得到你,小爷最近练功练得可勤快着呢。
他们说颜状元三天后就到。臭狐狸最近话特别多,他本来就话多,现在更吵,只有先生受得了他。
我写字的时候,先生就被他抱着听他说话。他抱得很紧,我都看出来了,他在紧张。每次听说颜状元要回来的时候他就很紧张。所以,我笑了,被他看见了。臭狐狸居然拿核桃丢我!头好疼,肿了。呜呜,先生,臭狐狸欺负我。
我梦到先生带着我去吃颜家的流水席,有好大好大的一只鸡腿。这一次,臭狐狸没有同我抢。因为,梦里没有他。
丁亥年三月初六,天气很好,有风。
桃花开得粉红粉红地,花瓣被风吹落,就浮在绿色的河面上漂。颜状元穿的是一身杏黄的衫子,我还是喜欢他去年穿的那身枣红的官袍,站在青绿的柳树边,衬得手里的扇子雪白雪白。
我在人堆里看到了小四,他的嘴角还是肿地,那是我打的。他傻乎乎地盯着颜状元猛瞧。笨蛋,真以为自己多念了两本书就能中状元了。
臭狐狸一直牵着先生的手,先生脸红了。狐狸说他怕先生走丢了。
切,他明明是怕先生见了颜状元就不要他了。臭狐狸,嘴硬。
长老说,撒大谎的人舌头上会长疮。哼,他迟早有一天长满一嘴的大疮,再也吃不了鸡。到了那时候,我要捧着一碗满满的鸡汤,坐到他跟前慢慢地、慢慢地吃,馋死他!
丁亥年三月初七,我抬头看天,飘过来一朵云,好像棉花糖。
颜家在庄里的大槐树下铺开了流水席,先生带着我和臭狐狸去吃席。颜状元还是穿着那身光亮亮的杏黄衫子。
他长得很好看,真的。虽然小爷长大后一定比他更俊俏。但是,这样的人应该能让皇帝老儿的宝贝女儿看上了吧?怎么还没听说他要成亲呢?我和臭狐狸打心眼儿里替他着急。
臭狐狸今天没有穿他那身白晃晃的白纱衣,他的袍子是月白色的,跟先生的那件一模一样。
他们端来好大一只碗,里头是好肥的一只母鸡正在对我眨眼,绿色的葱花,黄澄澄的汤。那两条肥腻的鸡腿好似是从我的梦中跑出来的,我看到我滴落在桌上的口水,赶紧偷偷用袖子擦去。
先生在跟颜状元说话,狐狸在边上听。我恋恋不舍地从汤碗里抬起头,可怜的筷子,快被他咬烂了,颜家新制的木桌面上生出几条我再熟悉不过的爪痕。我移开眼,看到了小四,在来来往往的人堆里。
怪人,哪有吃饭的时候手里还捧着本书的?
丁亥年三月初十,庄口的桃花烧火般开成了粉红的一片,快淹没了绿色的叶子。天有些阴,或许马上就有一场大雨。
今天放课放得很早,真好。约了五儿、豆子他们一起去爬树。
我在树梢头看到了小四的家,竹篱笆的墙,茅草结的屋顶,他坐在炉子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搧火,他娘病了,他得为她熬药。
小书呆子,快别看书了,你娘的药快熬干了。
今天家里摆了一桌子菜,有肉有鱼有酒,还有卤汁的凤爪。臭狐狸用筷子敲我伸向饭碗的手,好痛!他说,要等先生回来一起吃。今晚,先生去赴颜状元的约。
后来,天黑了,下雨了,饭菜都凉了。先生一直没有回来,我的肚子饿得「咕咕」地叫。狐狸嘟着嘴不说话,表情很阴沉,好像屋外正电闪雷鸣的天空。
窗外的桃花被雨水打得湿透,臭狐狸终于奔出了门,他白色的衣裳只是在雨中一闪,就再也看不到。
我虚弱地爬下饭桌,缓慢地收拾起刻了一屋子的爪子印。我是可怜的小狐狸,呜呜……肚子好饿。
丁亥年三月十一,我在金子一样的阳光中醒来。
窗外的桃花上还留着昨晚的雨水。我伸手轻轻一摇,闪着七彩光芒的水珠就滚到了我的手掌心里,好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