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狸赶紧又递了块鸡给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人算算不过天算,狐算也算不过。
终究,还是见上了。
那天,学堂放学时分,孩子们走得差不多了,唯独那齐伯家的孩子还没把课背齐,苏凡便留了他下来陪着他背。
「关关……关关……雎鸠……在河……在河之……之洲……」小脸涨得通红,眼看着这孩子的泪在眼眶里打转。
「不急,你定定神慢慢背。」苏凡柔声安抚他。
「嗯……」他用力点点头,可惜一开口还是结结巴巴:「关关……关关……雎鸠……」
泪就淌了下来,再也背不下去了。
「唉……」苏凡叹口气想让他先回去,明天再来背。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有人站在门边,声音温润如水,依稀恍如昨日。
苏凡转过头,杏黄的衫子墨黑的发,同样墨黑的眼一望不见底。
「子卿……」
「苏凡……」
第八章
「你……可好?」相顾无言,最后还是颜子卿先开的口。
「嗯。」苏凡点点头,眼睛只盯着斑驳陈旧的桌面看。
再度无言,苏凡的视线微微向上,杏黄锦衣上绣着银色的暗纹,浪卷涛涌,云气海澜。
头顶上幽幽一声叹息,执笔赋诗的手伸到他身侧又放下,「都做了先生了,怎么还这么不爱说话呢?」
不是不爱说,只是不想说,不愿说,也不知要说什么。
苏凡暗暗在心里辩解。手抓著书卷成一卷用力收紧,眼睛盯着桌面上掉了漆的那一块不放。
「你这样子,当年背不出诗时也是这样,一点都没变。」不介意苏凡的寡言,颜子卿继续说着,气息悠远,似是在回想当年。
「当年,要是背不会,夫子大概真会把你留到天黑。」
「不会,夫子一贯慈爱,不会如此。」苏凡出声维护,却看到他盈着笑意的眼,「你……」
「终于跟我说话了?」颜子卿笑着看苏凡,「同窗相见,苏先生便是如此对待么?」
颜子卿,即使是算计着别人也笑得一团和气。
苏凡总是奇怪,为何如此粗野窘困的地方居然会生出这样精致从容的人物?还偏偏能笑着和他们这群人混得如此和谐。
「你……可好?」在颜子卿面前,苏凡总觉得自己手足无措。
「安好。」这次,连话里都能听出笑来。
苏凡狠狠地咬住了唇,要是叫篱落知道了,他必定会斜着眼睛笑话他:「还真是个书呆子,连句客套话都问不好。你读那么多书有个什么用?」
「别咬,小心咬破了。」
颜子卿伸手来抚他的唇,苏凡一惊,赶紧往后一避。颜子卿的手停在半空,彼此尴尬地错开眼,一时又都说不出话来。
「我……嗯……恭喜你!」苏凡打破僵局,脸上泛起了真心的笑,「金榜题名,可喜可贺。」「谢谢。」许是近来这样的话听多了,子卿笑得有些淡,「不过运气而已。」
之后就说了些赶考途中和赶考时的事。路上听到的一些稀奇故事,义犬殉主、白鹤报恩、忠贞女子千里寻夫……考试时又是怎样的情景,贡院外高耸的棘墙,一人一间小小的隔间,有人作弊被捉讨饶不止,有人气血攻心举止癫狂……考场众生相如同世间众生相的缩影。
「还有状元游街那一日,万人空巷,街上挤得连根针都插不下;赏花那一日,京中的胭脂水粉供不应求,叫价竟足足翻了几番……」话题扯开了便觉自在了不少,苏凡不禁拿听来的话续着他的话讲。
「你……」从容的颜子卿竟发起了窘,「说得好好的,怎么笑话起我了?」
「这怎么算是笑话?现在满天下都在传,难道是满天下都在笑话你么?」苏凡见他发窘觉得有些新奇,脸上更添了几分笑。
「为何总能让你把话扯到别的地方去呢?」颜子卿看着苏凡的眼神有些无奈,还有些别的苏凡不敢去看。该来的还是躲不过么?
看着苏凡凝住的笑,子卿面色沉重,「背诗的时候,我陪着你背了好多遍,一遍又一遍,你只当是陪着你背……」
「那时候还小,才多大的孩子……」苏凡急急打断他。
「郊游的时候,特地喝了那么多酒……你真当只是为你挡的么?最后你却把颜安拉来了……那时候我们多大?总大些了吧?」
他背过了身去,苏凡只看到他杏黄的袍子在落日余晖里闪着一线又一线黯黯的光,一线一线,让人想起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