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自然是越读越不成个调子。
苏凡生气,拿起戒尺作势要打。
那孩子颤颤地把手伸出来,抬起一双墨黑的眼,里面已是水气氤氲,苏凡便再也下不了手。
「罢了罢了,以后再也不可了。」
那孩子唇角一翘,眼里哪还有什么水气?冲着下面偷偷扮了个鬼脸,满堂的孩子笑作一团。
苏凡无可奈何,只得在心里头苦笑。
「好了好了,放课前背不出这一课,我便要罚了。」
笑声方才有些止了,那些大胆的孩子还挂着笑脸。谁都知道,先生心肠软,是不会罚人的,复而,书声再起。窗外,雀鸟相鸣,远远地,牧童的笛声隐隐入耳。
放课后,苏凡就赶着去照顾先生。
先生住在庄外,每次去必绕过后山。这可苦了苏凡,往往回到自己住的屋子都已是大半夜,睡不过几个时辰便又要去学堂。
几个月下来,人都瘦了大半圈。
「真真是苦命的娃……」
王婶看着瘦弱的苏凡,是心疼到了骨子里,赶紧抓来自家院子里最肥的老母鸡,小火炖了一天一宿,然后再让女儿兰芷送来。
苏凡原先想推辞,什么「君子」什么「礼仪」说了一通。
「还真是读书读傻了,叫你喝你就喝呗!」
兰芷听得不耐烦,「咚」的一声放下碗,「赶紧趁热喝了。一碗鸡汤还真能毁了你的气节不成?」
「这……」苏凡想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看着兰芷倒竖起的眉,只得接过喝了。
「这不就是了?哪里那么多废话!」兰芷的脸上这才有了笑。
她收拾起空碗出了苏凡的屋子,忽然扭头又是一笑,「我娘问你,是不是该娶个媳妇了?」
「啊?」苏凡一愣,脸上「腾」地一下涨得通红。
再抬头,哪里还有兰芷的影子?
所幸先生的病最近好了泰半,不用再累苏凡两头跑,只是隔三差五的,苏凡还要跑去送回药,再给先生带些粮食之类的。
恰是这一晚,告别先生的时候还好好地,行到了半路,没来由一响惊雷,紧接着便是瓢泼大雨,没走几步,身上的衣衫就湿透了。四下没有半个路人,苏凡借着天光急急赶路,想着赶紧回家。
却不想,越急便越是坏事,不知不觉自己竟进了后山。等回过神,只见周围古木参天、杂草丛生,不知名的藤蔓在树间相缠相绕,哪里还有什么路可以走?
靠山庄里世代相传,后山那是禁地,住的是妖精鬼怪,凡人一旦进去就没有出来的。传说本无据,越传越是真。传了一代又一代,到底里边有没有妖怪谁也不知道,但是自小就被牢牢叮嘱着的,谁又没事敢往那里去瞧个究竟?
苏凡原本就不是胆大的人,这一瞧立时吓得任这雨再大,雷声再响,也不敢再挪动半步。
天空半明半暗,紧紧地盯着前方那半人高的草丛,总觉得那里面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大概是野兽,又大概是鬼怪?
他心里毛毛地,口中喃喃念着:「子不语怪力乱神……子不语怪力乱神……怪力乱神……」
忽然,天边一亮,草丛里倏地窜出一团白影,「噌─」地一下就到了自己跟前。
苏凡惊得立刻往后跳了半步,险险就要跌倒。
天边的电闪雷鸣似乎缓和了些,雨势也渐小。
苏凡略略稳了稳心神,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瞧那团白色的东西。
那东西抖了一抖,缓缓放开了蜷着的身子,露出一对尖尖的耳朵,毛茸茸的大尾巴微微摇了摇。
然后,苏凡的眼睛对上了一双淡金色的瞳。
狐,通身雪白的狐。
「不怕,不怕……」
看着这双瞳,就想起学堂里的学生那双水气氤氲的眼,苏凡不自觉地伸出手把牠抱在怀里。
怀里的狐似乎有些抗拒,尖尖的爪在苏凡臂上划出几道血痕。
苏凡吃痛,刚要把狐放下,天雷毫无征兆地铺天盖地打来。
天空亮如白昼,明晃晃地刺伤双眼,眼前是满目的白光,耳边只听「轰隆隆」的巨响,地下颤动。
苏凡双脚站不住就跌坐在了地上,雨点落在身上,一阵一阵火辣辣地疼。下意识地收拢双臂抱住怀里的狐,隔着淡薄衣衫感觉到牠不再挣扎。
这雷,这雨,这天,这地,排山倒海,似是天崩地裂。难道是共工撞倒了不周山?还是那炎黄二帝正与蚩尤鏖战?抑或金猴翻搅了东海又大闹了天宫?
雷,越打越凶;雨,越下越急;天边的闪电一下紧接着一下;乌云急滚的「隆隆」声响,声声都入了耳。
苏凡再顾不得作他想,只抱紧了狐,苦捱着这吓人的天象。那狐也似通人性一般,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雷止雨歇。苏凡缓缓站起身,远处还是深山树林的模样,自己四周这一圈却是枯木残枝,一片焦土,哪里还有先前那参天的古木、半人高的野草。除了这一人一狐,就再也没有任何生灵。